一连串的质问,并没有让杨林惧怕,此刻他仿佛换了个人般,某些背负很久的东西,早已经随着肉身消亡,被甩得一干二净。
“古人言:命数自有天定,我的命数自然就是天意定下来的。”
“可笑至极!”
周不劳显然有些愠怒,但杨林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心绪变幻,只觉得一缕寒风吹过,拢紧并不存在的衣裳,自顾自的说道:
“因为师祖有言,开阳宗所有的一切都是借来的,是偷来的,所以也终有一日会物归原主,倘若那人现身,我等就应该顺应天意顺应时势,归还所有的一切。”
“师祖本不应该习得那门秘术,所谓拜师学艺,也只是偷师窃艺的美称罢了,宗主和长老心知肚明,开阳宗每一个亲传弟子也心照不宣。”
周不劳只觉好笑,怎么这些修仙界的人都如此固执,如此认那所谓的天道命数,他心中最为不喜这番说辞,总以为是蠢人自以为是的借口。
但杨林是个聪明人,至少周不劳一直觉得他是个聪明人,事到如今,连杨林也要用如此拙劣的借口为自己掩饰吗?
念及此,周不劳的语气都不由得冷了许多:
“你又如何知晓那人是谁?又为何觉得我就是你师祖口中的那位?”
“因为周道友的煅天手,道韵最接近师祖所施展出来的。”杨林说罢,自嘲一笑,摇头否认,“是我失言了,哪有父亲像儿子的道理,应该说是师祖侥幸传承下来的几分道韵真意,只有周道友施展的煅天手,其中的万一。”
周不劳蓦的又想起什么,好像是捕风捉影,好像是确有其事,疑惑与不安,同时涌现心头。
夜色无边,河水变得冷冽,小舟在茫茫黑夜中缓慢前行,周不劳逐渐看不清杨林的身形了,只有一团白色的模糊的雾气:
“子虚乌有之事,就凭口口相传的话,你就要心甘情愿的赴死?”
“周道友很多疑,这点也和师祖说过的一模一样。”杨林坦然自若,并没有回答周不劳的疑问,“我的命,也是幼时修炼拓日神功延续的,拓日神功是我的一切,但这只是开阳宗诸多绝学其一,这就好比开阳宗的一切,也只是取自你的一部分罢了。”
“杨道友,在下的故乡中,有这么四个字……”周不劳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两手空空,“这四个字叫:人定胜天,在下故乡中的人们,相信天道酬勤,也相信世间大公无私。”
“天道未必酬勤,世上总有不公。”杨林摇了摇头,任由寒风如刀,呼啸割过,“在下不识得什么人定胜天,在下只知道天命难违。”
“这就好比,任我杨林如何作怪,如何唱戏,就算穷极一生,也无法触及人定胜天四个字,也无法知晓天道真面目,因为我这一生不值得落墨。”
周不劳之所以对杨林动杀心,只是因为觉得杨林知晓得太多,
“周不劳,杨某还要感谢你,若是没有你,杨某这一生本该一笔带过的,正因有你,我才得以占上短短篇幅。”
杨林双臂张开,往后倒去,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沉入水中。
天底下最公平的,就是每个人都不知足,所以每个人都会死去。
孤舟在寒风凛冽的夜间飘荡,尖锐的冰层磕破了脆弱的木板,孤舟悄无声息的往下沉沦。
周不劳默然无言,任由静谧的冷河逐渐蚕食小舟,浸没身体。
船梢坠入水面溅起一圈水纹——这是冷河最后的波动,今夜过后,空荡荡的小舟将随着一切没入冰封的湖底,
杨林没有死,但这个无人落墨的故事,终将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