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饶有兴趣地坐到穹庐靠近沙场的一面。
这里,是有无数个观察孔。
这才发现,虽然高台下的一切一览无余,但是想要通过这些小孔看清周围或对面穹庐里的人,是不可能的。
“那,怎么出价呢?”
李建成好奇地问旁边正在介绍规则的马成。
“贵客,请看这个!”
马成指着靠近观察孔一面的一张桌子上,上面有好多块木牌。
李建成翻开来一看,只见每一块上面,用黑漆写着一个个魏碑体的汉字。
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陌、阡、万……
然后,还有表示单位的牌子,比如贯、文、卷、匹……
甚至,还有表示币种的牌子,比如金、银、铜、绢、绸……
李建成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这里是黑市,不一定都是要用五铢或者交子,也许有的人直接用朝廷禁用的金银也是可以的吧。
这个背景神秘的东主,或者是那样一批人,有的是办法去消耗和转化这些金银。
交子,已经为所有的可能交易,提供了最大的便利!
至于牌子的具体用法,马成也演示一遍。
原来,这牌子上都有挂绳。
等一一从右到左将价格编排好之后,便从那些观察口挂出去。
李建成这时候才发现,观察孔外边有一条横着的沙柳杆子。
这时,只见灯光晃动。
从东首的山谷间,驰出来一彪人马。
他们的每人身前的马鞍子上头,都竖着一条木杆。
木杆子上,从顶端悬挂而下一串六只的明亮黄色灯笼。
而在马队的身后,是一架用四匹纯黑的撒马尔罕骏马拉着的,模样古怪高车车楼。
之所以说是车楼,因为这类似移动穹庐的物件,显得非常高大,可分两层。
上面的一层,分为九角九面。
每一角上,又悬挂一串小小的黄光灯笼。
最奇特的,是这上面一层,还在不停地骨碌碌旋转。
似乎,专门有人在里面拨动。
“这,是什么东西?”
李建成疑惑地问道。
“亮价楼!”
马成解释道。
“贵客你看,在那每一面高处,都分别标着‘甲、乙、丙、丁……’的字号,这代表每一个参与竞价的买家。”
“像贵客您,所在这处穹庐字号,也只有我们自己和亮价楼上的牌手知道。”
“竞价开始后,都会将各家出价按照标号悬挂上去。”
“如果一直有人加价,亮价楼里的灯,便会一直亮着!”
“如果连续两声铜锣过后,再无人加价,等到第三声铜锣响起,梁家楼内其余灯火,即灭。”
“而楼角上悬挂的灯笼,也会只留下中价的那面两挂。
“上面的数字 也会展示给所有买家查看。”
“如此,竞价结束!”
“未中价者,便可以离场。”
“如果,贵客还想在草原上闲散几日,也是可以的,东主会负责贵客们的一切所需!”
“哦,一切所需?”
“是的,贵客!”
“其实,这里也不是像前几日贵客所经历的那般安静平淡。”
“也是有一应俱全的销金之处,柏堂、勾栏、博戏、柳市等,都是有的!”
“不过,它们都是在夜晚开张,见不得天光!”
马成恭敬地说道。
“哦,有意思,实在是意思!”
“黑市,名至实归也!”
李建成不由连声赞叹。
想一想,这个历史最为悠久的华夏黑市,竟然有如此等匪夷所思的规则和生活,想那设计和经营之人,绝对是这天底下最为卓绝之辈!
“天外有天,人为有人呀!”
李建成,再次发出人生的感叹。
黑市竞价,也有仪式。
鼓乐之中,只见一个全身羽毛的巫人,被一辆破旧的牛车,缓缓拉到沙场中央。
他慢腾腾地跳下车,手中举着一根长长的手杖。
弯头上面,悬挂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然后,他开始分别朝着四方吟唱。
那样子,很是古朴、神秘……
距离很远,穹庐里的人一点儿也听不见他具体在唱什么词。
马成不言,李建成也不好去问。
所有人,只好默默地通过观察孔,看着沙场中的一切。
很是诡异,神秘!
“现在,是在祭奠马贩子的祖师爷,范蠡!”
马成突然说道。
“啊?范蠡?”
李建成诧异地问。
可立刻,他就明白过来。
按照史书记载,范蠡少伯,是春秋末期华夏族楚国宛地三户人。
他不仅是着名的政治家、军事家、谋略家、经济学家、道家学者、越国相国、上将军,而且是后人尊称的“商圣”。
他最着名的生意,就是通过为江南豪商姜子盾做货运马队的同时,进行北马南贩,越做越大!
这位,也是华夏历史上文字记录的,最为有名也最早的马贩子!
将他做为陇右黑市的祖师爷,倒也说得过去。
“这黑市和范大夫有关?”
李建成忍不住问。
却不想,这话并没有得到马成的任何回答。
李建成这才意识到,问到了人家的禁忌。
于是连忙说道:
“哦,唐突了!”
“没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
马成低声回答。
李建成心中不由念叨,华夏的历史源远流长,真有许多大多数人不曾了解的历史秘闻和存在。
或许,他们本身的历史里,就比某一个王朝的历史还要漫长。
如果真是以范蠡所起的时代算起,这陇右黑市的文化历史,也至少已经存在了九百多年。
但实际上,华夏有马匹交易的文字历史,可追溯到商朝……
如此推测,派生出一个完全不同于王国政府的民间地下交易系统,是一个很有可能的事情。
就在这时,巫师终于做法完毕。
一阵李建成从没听过的音乐,又再响起。
既不像中原的丝竹之乐,也不像西域的鼓弦之乐。
细细辨别,很像全是靠人声发出的奇怪声乐。
怎么说呢?
就像突厥人的呼麦,又像运河、长江上的纤号,也像是山野里的人们那种自在婉转的长啸……
花儿,信天游,还是……?
它,没有任何的器乐来伴奏,也没有严谨的节奏去跟随。
就像叹息,就像发泄,就是……
李建成听着,似乎有些痴了!
突然,一匹匹骏马、一匹匹健骡、驴子、骆驼,自由地从山口处奔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