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来运转,各自为谋。】
听王正德问他为什么不选,贺老想了很多,开口却是:“他没有答完卷子。”
“你也知道是没答完,不是答的不好,你看他写完的文章,析义精辟,据理新颖,深得题意之精髓,他为了补书楼的书所以来晚了,这不能说他没有能力不是……”
看着起身跟自己着急辩白的王正德,贺老没有说话,一直很有耐心的静静聆听,弄得他自己说不下去了,带了几分央求的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倒是说说看啊?——”
“我的学生已经定了,下月初三准时过来。”
“这么说你就是不肯收了?要实在不行,就让他旁听一下也行,你不用认他当学生,这样行了吧?”
“这几个我也不会让他们行拜师礼,我就是给他们讲点东西,算不得他们的老师。”见他还要再劝,给两人都添了茶,又顺手从一边的桌上抽出一卷考卷淡淡的说道:“我跟你实说,单从这半份考卷上来看,这孩子我也挺喜欢。但是一码归一码,他没有答完卷子就是没有答完,我不会收他,不然我没法向其他人交代。”
抬手制止了又要插话的王正德,“但是,我会考虑一下他的事情,你不用着急,也不要跟别人提起,包括他自己,明白吗?”
一听有转机,王正德连忙答应着,只要有门儿,说什么都行。
前些年因为白文礼的死,他曾经一度沉郁,发誓再也不管闲事,哪怕他那俩得意门生的孩子被逐出家门沦落街头,他也忍着袖手旁观。
这次倾婉一家的回来,让他忽然明白了,有事情做了可能会承担后果,但不做却会后悔一辈子。
这些年他是眼睁睁的看着方远兮跟他奶奶怎样一天天熬过来的,也是一天天看着他手执扫把站在门外看着曾经的同窗读书。
即便被人耻笑,被兄弟欺负甚至打骂,他也没有放弃自己的学业。
现在有如此天赐的良机摆在面前,说什么自己也要为他争取到。
想着,王正德便絮絮叨叨地跟贺清说着自己和那孩子之间的渊源,说着他们家曾经富甲一方,方远兮更是他爷爷的掌中宝……
贺清伸手拿起火铲拨弄着炭火,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却一字一句听得极为认真,唯恐有什么遗漏。
双耳听着,心里便跟着描绘出当时是怎样一番场景,等王正德说完,他好像也跟着经历了一遍。
不过听完疑惑也就来了: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了他现在的姓名样貌,恐怕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孩子身上去。一个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的方家大少爷,怎么可能是失踪的四皇子呢?
事情到底在哪里脱了节?那夜玄又怎么做的如此天衣无缝,让这些跟他们相熟的人,都没有任何察觉?想着,眼前又浮现出在皓京的那一夜:
“你去茗泉镇吧。”那人说。
“茗泉镇?为何?”
“烨儿在那里。”
“什么?你怎么知道?”自己以为早已处变不惊的心,也被他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惊得激动了半晌。
“四年前,我见过他。”
“四年前你就知道了?那为何今天才想起来告诉我?”
“他也不知道夜玄在哪里,况且我没有把握能保护好他的安危,所以……”
“他知道吗?”
“知道,那天情况紧急,我只能给了他那枚印章。又问了几句他现在的情况,就匆忙走了。”
“天下承明”,“纳福承烨”,两枚印章还是自己亲笔题写的,当年鸿煜为这两个名字灌注了满满的爱,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却成了他们的磨难,甚至整个皇宫里无声的笑话。
“你想明白了?我不去,他仍可以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生活,或许永远都没有人找到,一旦我去了,那么众人的目光也会随之关注那里,恐怕一番新的风雨,就要到了。”
“只要您不刻意表现出什么,他暂时就是安全的。”
“为什么这么有把握,你们俩可是双胞胎啊?”
眼前的人低头,神秘中带了几分苦涩的一笑,再说出的话,却是让自己都吃惊的站了起来,到现在再回想,也还忍不住的激动。
那人说:“因为,他长得这样。”
是的,贺老来明泉镇是顾承明让他来的,而且他说他在四年前就找到了他。
……
“因为他长得这样。”自己来茗泉镇这么久了,都一直没有去查问他的下落,哪怕是王正德跟自己主动提起了,也都把他当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去对待,为的就是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但那天他突然就那样被王正德拖来站在自己面前时,自己差点就在众人面前失态。细细的打量着他,怎么看怎么中意。
但是最后拿着他的卷子反复思量,还是抽出来,放在了一边。
他不知道夜玄在哪里,不知道这些年他到底对这个孩子做了什么,更不知道此时有多少眼睛正在盯着自己,正在对这里的每一个同龄人进行彻查。
他什么都不知道。《权术》云:时也,命也。时来才会运转,时不来便要守。
所以,他也沉默。
另外一件让他惊讶的事,便是现在叫方远兮的承烨,那天从他的眼神中,分明能感受到那种亲切与温和,但自己来了这么久的时间了,却从来没见他有任何举动,连被方有才他们欺负到如此地步他都容忍了。
如果说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还好,那么可以说他是一个志当存高远的少年,能忍辱负重,堪成大器。
可是,那人却说他在四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试问有谁知道自己是当今皇帝的儿子,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还能沉得住气如此生活?
此时的贺清对他爱怜之余更多了一种佩服,一种想更早跟他相处的冲动。
王正德说到那六张入选学生考卷张贴的事情:“一开始大家都不服,后来看了您的点评之后,都默不作声的走了。的确,在大局面前人品和心性是比学问更重要的东西。”
说起学生,他又想起今天的搜查:“对了贺老,您说他们到底要找什么人?我怎么觉得跟我们的学生有什么关系,你看,年纪差不多,时间上更吻合,我们考试才结束,他们这就搜查上了?”
“应该不是。”贺老直了直身子,想着刚才贺平的回报,那个程彪是刑部衙门下属的一个小都统,刑部的郭松义现在是站在张勃那边的人。
那么这次的事情应该就是他们所为,他们怎么会单纯为了自己招的个学生,就在这儿大动干戈。
要知道自己从朝堂这一退,现在正是他们忙着收拢人才的时候。以张勃的野心,自己这会儿做这点儿事,他还不屑于理会。
“你回去安抚一下孩子们,跟他们说声没事,就是朝廷追捕逃犯,让大家最近少外出就是了。”
“哎,知道了,对了,还有几天县学就要动工了,我来是想问问,你看该准备的都差不多了,我们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贺老想了想,淡淡的说道:“只是个县学开工,你不用这么紧张,就算到时有什么事你也不用插手。”
“你指什么?”王正德听了一愣,难道开个工还要出什么乱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