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佛门大会25(2 / 2)

陈洪侍立湖畔,负责接见、通报,见有人过来,赶忙上前相迎,执礼甚恭:“见过陆大人、张公公、毛大人!”来者有三人,除了陆炳和张佐,还有一名花甲年岁的老者,身着二品官服,须发灰白,苍老面容不掩大气五官,举止持重,气态内敛。此人姓毛名伯温,时任兵部尚书,人称“第九极”,入仕三十余载,履历丰富,生平有两大事迹最是为人称道。

元末明初天下第一教白莲教,同明太祖朱元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朱元璋平定天下后,白莲教顺应时势主动示好,积极响应朱明朝廷各项政令,教派也因此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众多支派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当中最具代表性的有无为教、龙华教、金禅门等实力强劲的支派。教派如王朝,盛极而衰,久而久之,弊端显现,支派坐大,总教式微。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有人不甘人下,这种不甘人下不仅仅是支派对总教,也包括支派内部和总教内部;有人剑走偏锋,为了改变这种身处人下的格局,人性的阴暗面暴露无遗,原本的欣欣向荣、朗朗清明随之变作了乌烟瘴气、藏污纳垢,无为教无疑是当中最具代表性的。杨断北通过弑杀师父、戕害同门夺取教主之位,将人性的丑恶展现到极致。

嘉靖八年,毛伯温奉旨巡抚山西,恰逢白莲大会。白莲总教主李午试图重振总教雄风,肃清教派芜滥,修复与朱明朝廷的关系,号召各大支派于山西崞县召开白莲大会。除了远遁北蒙的无为教和同严氏父子达成互助关系的龙华教未出现外,其余支派悉数到场。李午做了充分的准备,私下里还跟朱明朝廷达成了共识,不料有人暗中搅局,使得一场原本意图积极的整顿大会,变成了屠杀大会,世称“白莲血会”。

白莲教有“佛神王尊”四大绝顶高手:佛者,白莲总教主“白莲佛”李午;神者,无为教主“无极神君”杨断北;王者,龙华教主“阎王”阎浩;尊者,金禅门主“禅尊”金禅中正,其中杨断北和阎浩又合称“净土二莲”。

毛伯温为配合朝廷行事,手提六大名刀之一的“秋水三尺”,只身赴会,先后力战金蝉中正、李午,堪称惊天动地,成功为朝廷争取了调动兵马的时间。自此,毛伯温名声大噪,得“第九极”之名,意为比肩“神州八极”。而这场“白莲血会”也成为了一个转折点,使得白莲教各大支派彻底站到了朝廷的对立面。随后各地暴乱频发,朱厚熜耗时多年,投入了大量武力才抑制住了大局。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此诗名为《送毛伯温》,作者是朱厚熜。嘉靖十九年,毛伯温奉旨率军平定属国安南内乱,驻军于国界,只身深入,不费一兵一卒就平息了这一乱局,当然其中的过程还是非常艰难曲折的。

黄锦在龙舟上轻轻摆手,陈洪在湖畔会意点头,道:“三位大人,万岁爷还要些许时候才能召见三位大人!”陆炳三人口称无妨,面带恭顺,心急如焚。

半个多时辰后,黄锦抬眼观日,蹑步走到朱厚熜身畔,道:“皇上,时辰到了。”

“嗯。”

“启禀皇上,陆大人、张公公和兵部尚书毛大人正在岸上等候您的召见。”

“嗯。”

黄锦冲湖畔招手,陈洪躬身作请:“万岁爷召见,三位大人请!”

两名锦衣卫划着一叶扁舟,载着三人缓缓驶向龙舟。

黄锦道:“陆大人请先上来,张公公、毛大人请稍候。”

陆炳登船跪地,道:“微臣拜见皇上!”朱厚熜道:“嗯,起来吧。”陆炳跪地不起,道:“微臣无能,仍未查出墨烟海身在何处、所谋为何,请皇上责罚!”

半晌之后,黄锦传话道:“张公公,皇上有请。”

“有劳黄公公。”张佐依言登上龙舟,跪地行礼,“奴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办事不利,恳请圣上降罪!二十三名联名建议举办佛门大会的官员,奴才已派人暗中监视多日,至今仍未发现任何异常。”

又过半晌,毛伯温终得召见,双手呈递一摞信笺,道:“启禀皇上,边关急报,横贯河套、陕西、山西、北直隶、河北、辽东的整个北方防线,一天之内多达二十九处关卡相继遭到东蒙六部小股部队的袭扰!”

历时许久,大部分时间都是陆炳三人在作汇报、请示和建议,朱厚熜从始至终神情平静,只是偶尔置评、调整、吩咐几句。待到三人走出西苑,西天已是一片昏黄的余韵。

按权位高低,陆炳最先打马离去,张佐正要上马,毛伯温道:“张公公请留步!”

张佐道:“毛大人有何指教?”

“张公公言重了,‘指教’二字老朽愧不敢当!”

“呵呵呵,毛大人过谦了!”

“面圣多时,不知不觉就到了晚膳时候,张公公若不嫌弃,老朽想邀张公公吃个便饭!”

张佐的心思是何等的玲珑,当即猜出对方用意,暗作权衡,稍作犹豫,点头道:“那咱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多谢张公公赏光,请!”

毛伯温武功卓绝,才华出众,官品中上,仕途多舛,大起大落,直到年近花甲平定安南内乱,方才真正得到朱厚熜的赏识和重用。他非常清楚自己这一身的功名得来有多么不易,如今他只想顺顺利利、安安稳稳再做几年官,不求大功,只求无过,能在后人口中博得片语赞颂,也为子孙后代多谋些福祉。

张、毛二人进到棋盘街上的一座酒楼,要了间清静的雅间,点了桌精美的酒菜。

酒过三巡,毛伯温遣退随从,切入正题:“老朽愚昧,近来多有困扰,烦请张公公为老朽指点迷津!”说话间,悄无声息地从桌底下递出一只木匣,轻轻揭开一角,便于观看。

张佐随意一瞥,内里装着一摞整齐的银票,故作未见,不动声色饮尽盏中酒。

毛伯温道:“承蒙皇上厚爱,同侪扶持,老朽方能忝居于正二品兵部尚书,这份恩情,老朽感激涕零,纵使粉身碎骨也难报皇上万一!”

“毛大人赤胆忠心、精贯白日。”张佐话讲的好听,表情则似笑非笑,眼神颇具玩味。

毛伯温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明在心里,道:“老朽汗颜,说到赤胆忠心、精贯白日,唯有张公公才担得起这般评价。实不相瞒老朽都这把年纪了,能坐上这正二品的兵部尚书,早已心满意足,此生无憾。盼着既能为皇上分忧解难,在任上也能一切顺遂,他日得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哦?毛大人春风正盛,尚知激流勇退,这份胸襟着实叫咱家钦佩!”

“张公公谬赞了,老朽鼠目寸光,哪有什么胸襟可言?”

张佐淡淡一笑,浅呡盏中酒。

“张公公素为老朽所敬重,张公公的好老朽会一直铭记在心。”

“能让毛大人念着好,咱家倍感荣幸。”

“哪里哪里,老朽惶恐。”

张佐手握木匣,毛伯温悬心回落。

“皇上才智冠世,圣明无双,奈何老朽愚钝粗鄙,终究是悟不到圣心真意,大大辜负了皇上隆恩!”

“毛大人以为江山社稷首要为何?”

“首在人心。”

“宗教传承呢?”

“亦在人心……”

“毛大人饱读圣贤书,学富五车,各中至理了然于胸,远非咱家所能比拟。”

毛伯温证实了他最不想证实的事情,心中一片冰凉,暗叹道:“早在年初,我就奉了皇上密旨暗中调整京畿布防,尤其是针对潭柘寺一带。还道是……呵呵呵,什么以佛会之名,借佛门之手,诱使残存各地的余孽以及彼时风头正盛、蠢蠢欲动的无为教齐聚潭柘寺,围而歼之;什么以‘嘉靖佛典’教化群僧,彻底肃清佛门芜滥,重塑佛学金身,还佛门以朗朗清明……宗贤兄、文蔚兄,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等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张佐察言观色,道:“此一时,彼一时,世事皆无定式,瞬息而有万变。黄岗梁之役是一变,深廷宫变又是一变,无论初心如何,结果还是一样的。”

毛伯温扬名于“白莲血会”,但同时也是他最大的心结,怅然叹道:“佛本无过,错在贪欲!”

“毛大人,咱家送你八个字。”

“张公公请讲!”

“审时度势、大局为重。”

“审时度势、大局为重?”

毛伯温按捺心中百味送别张佐,抬眼仰望夜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纠结而又迷惘。

至于张佐,恰恰相反,今夜是他近来最为轻松的一个夜晚,他一直都在等着毛伯温主动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