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管子所言:主者,人之所仰而生也,言轨于法。
所以法家比儒家更需要明君,如果君主一直英明,法家这套就是最高效的,但君王真的不会一直英明。
设立税法,不会影响到皇帝的威权,明确的规则,更加容易获得更多人的认同,让大明税制更加完善。
“有事出班起奏,无事卷帘退朝。”冯保一甩拂尘,吊着嗓子喊道。
“先生随朕到文华殿偏殿,退朝吧。”朱翊钧甩了甩下摆,站了起来说道。
“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张居正带着文武百官,送皇帝离开。
张居正和王崇古走在最后面,二人走着走着,离其他官员就已经很远了,这个时候,王崇古才低声说道:“元辅,你到了偏殿,还要跟陛下说这李昖移送大明之事”
“必然。”张居正吐了口浊气,他还是觉得留李昖在朝鲜,必然会成为祸害。
王崇古左右看了看,才继续说道:“这朝鲜王室的事儿,你就听陛下的就是,陛下心里有计较。”
“我直接明说,陛下在等着朝鲜王室、文武两班、成均馆士大夫跳出来,他们不跳起来,陛下怎么把他们杀干净不把他们杀干净,朝鲜岂不是要步了当年交趾十三司的后尘”
“哦,王次辅何出此言”张居正端着手,眉头紧蹙的问道。
王崇古叹了口气说道:“上一任朝鲜国王李峘死无嗣,那李昖本来是李峘的侄子,也是旁支入了大宗,在文武两班眼里,李昖就是个庶孽。”
“在倭寇入寇之前,李昖也想纠正一下朝鲜的乌烟瘴气,文武两班始终不肯,那户曹判书金泰佐营造明馆,意图在三地与大明通商,金泰佐也是两班弟子,不明不白死于粪溷之中,还有那兵曹判书李珥振武,死于囚室。”
“这也是李舜臣没有直接剁了李昖的原因,李昖当然该死,可这文武两班更加该死。”
“李昖是朝鲜王,陛下是大明皇帝,都是君主,陛下对这些两班弟子能是何等看法”
张居正思索了片刻,点头说道:“有理。”
王崇古继续说道:“元辅,那辽东巡抚侯于赵,曾经上书说一个大明,皆为王臣,大明要把朝鲜吃下,肯定要走这个路,那文武两班的田土,陛下是决计不可能还给这些两班弟子,陛下肯定要废掉贱籍,要均田,要把属于两班弟子的田土,分给那些贱民们。”
“那时候这两班弟子,九成九会铤而走险,到那一天,就是清算文武两班之日,元辅不用多虑,陛下心里有数。”
张居正思索了许久说道:“王次辅一言,令我茅塞顿开。”
“这也不是我说的,是万士和那天找到我,跟我说了很久。”王崇古摆了摆手,也不揽功,万士和是帝党,万士和找到王崇古说这些话,其实就是传递圣意。
王崇古的意思也非常的明白,没皇帝的支持,王崇古哪敢跟张居正如此斗法,还能大赢特赢都是陛下的任务罢了。
王崇古离开了皇极殿,而张居正站在皇极殿外,思考了良久,觉得还是皇帝的法子更好点,朝鲜已经实质性亡国,既然要大破大立,那就破到底,而且这个果子,不能给朝鲜文武两班给摘了去。
“先生,这滚钟,着实是奇妙无比。”朱翊钧在偏殿摆弄着一个滚钟,这玩意儿确实精巧的很,转化重力势能为动能,精确计时。
“陛下这个滚钟,倒是有趣。”张居正看着皇帝的滚钟,满脸笑容,他的滚钟一道坡,陛下的滚钟九道坡,可以计时九天,而且雕龙刻凤,更加精美。
朱翊钧摆弄了一小会儿滚钟,才站直了身子,正色的说道:“先生,那李昖留他在义州,主要是为了搂草打兔子,要是没了这把草,兔子跑散了,不好抓。”
“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张居正俯首说道,既然明白了皇帝的打算,他就更加赞同了。
“嗯。”朱翊钧一步步走到了一个橱窗的面前,这个橱窗里,放着一个一个小碗,朱翊钧打开了橱窗下的门,拿出了一个瓷碗递给了张居正说道:“先生,由朕为你介绍下,大明海贸的下一代拳头产品,薄胎瓷。”
“薄如纸、白如玉、明日镜,声如磬,放于光下,晶莹剔透,这是由景德镇的老师傅们烧制而成,添加了四成的牛骨粉,这种薄胎瓷,添加骨粉一成到四成,添加的骨粉越多,则越发的通透。”
“橱窗里这件,骨粉比例超过了48%,显得更加透亮,但烧制成功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骨粉含量48%的薄胎瓷)
张居正拿在手里看了许久,才由衷的说道:“陛下,咱大明工匠真的是巧夺天工,这一个碗,要多少银子”
朱翊钧笑着说道:“朕准备定价三十两银子一个,这东西烧起来没那么麻烦的,因为用于外贸的薄胎瓷说是骨瓷,但其实里面没有一点骨粉。”
牛骨之类的东西,在大明都是熬汤,哪有那么多的骨粉来烧瓷所以皇家特供里的骨瓷是真骨粉,而外贸版本则是添加的生石灰。
“噱头”张居正拿着手中的瓷器,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陛下的花招,真的很多,简单包装一下,利润翻了不知道多少倍,高附加值商品,可以带来更多的利润。
“噱头。”朱翊钧走向了下一个橱窗,拿出了一尺棉布递给了张居正,笑着说道:“除了新瓷器之外,就是这个了。”
“有点薄,这棉布比小布还要薄。”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
“嗯,故意的,减少棉布的厚度,增加棉布的损耗。”朱翊钧点头说道:“就是为了利润,以利润为导向的时候,一定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挺好。”张居正并没有阻拦的想法,大明生产棉布的棉纺很多很多,竞争过于激烈了,这家棉布薄了,就买下家就是,竞争激烈的情况下,只有质美价廉的货物,才能有销路,才能充分获得市场份额。
肉食者之间的确有普遍的默契,但生产棉布的工坊实在是太多了。
“戚帅要押送一批俘虏到卧马岗开矿,人数大约有两万余人,已经完成了官阉,下章到沿途,积极配合。”朱翊钧说起了戚继光奏疏里的一件事。
戚继光要送倭寇到西伯利亚种土豆。
卧马岗大矿场距离西伯利亚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不是很远了,倭寇是大明军的俘虏,包括一万多的花郎协从,戚继光对战俘进行了明确的分类,被裹挟的百姓被救出,让裹挟的百姓反复指认花郎,再加七千倭寇俘虏,构成了这一批俘虏。
这都是蔫儿坏、坏到流脓那种畜生,杀俘不祥,留在朝鲜又是祸害,所以戚继光直接把他们交给了辽东军,送往卧马岗种土豆子去了!
已经完成了阉割。
大明阉割是摘铃铛,就是那个小刀一划,用力一挤,剪刀一剪,就结束,一个熟练工阉割一个连半分钟都用不到,快准狠还不容易生病,就跟村里敲猪一样的简单。
张居正和皇帝沟通了下细节,发现了一件怪事,那就是这些倭寇听闻干活还给吃的时候,连连磕头,表现了惊讶,这是因为这些倭寇,除了那点微不足道只能果腹的口粮外,其他收获全靠抢。
“陛下,最近都察院有御史弹劾泗水侯国姓正茂,禁毒过于严格,甚至是有些残暴了。”张居正说起了最近的都察院比较集中攻讦的事儿。
“谁喊得声音最大,就让他去吕宋,让他自己跟泗水侯说去。”朱翊钧直接否决的这种弹劾,他直接了当的说道:“吕宋总督府,朕都得哄着点,把长公主嫁了过去,他们本事那么大,自己去纠正去。”
张居正沉默了下说道:“陛下,泗水侯最近把一千二百名毒贩,在马尼拉港口斩首示众了,超过三万人被捕,扔进了铜镇、种植园苦役,这抓捕过程中,最少有超过三千人死于冲突之中。”
张居正也觉得殷正茂做的有点过分了,出动军队缉毒,仅仅宿务岛捣毁阿片田,就杀了三千多人,而后又明正典刑了一千二百人,三万人被捕判了二十年苦役。
这年头,等同于在矿上和种植园里做到死,这波及的范围太广了。
这还是判了的,吕宋有超过七万人,被打了鞭子。
缉毒确实富有成效。
“杀得好,多杀点!”朱翊钧摇头说道:“先生以前跟朕说,矫枉必过正,王次辅跟朕说,这打恶就不能合法,合法就是不打恶。”
“咱们大明地方衙门,和这些地方豪族千丝万缕,而这些城中帮派、城外山匪,八成都跟这些豪族有关。”
“闹得凶了,为了缉毒、打恶,难不成专门成立一个监察地方打恶的部门,然后再设立一个监察这个部门的部门这不是胡闹吗”
从行政成本而言,缉毒、打恶、剿匪,这些事儿,就绝对不可能合法去做,一来套娃行政成本高昂,二来但凡是闹得严重的地方,那衙门早就被渗透到了亲如一家的地步,闹得连皇帝都知道了,直接出重拳,是唯一正解。
有冤假错案吗一定有,而且很多,但朝廷真的不是无所不能,只能说离这些事远一点,是百姓避免卷入这类事的最好办法。
“反正死的大多数都是海夷。”朱翊钧不是很在意的说道,殷正茂的确制造了杀孽,但大明人只有微不足道的5%,剩下的都是土着,这就更好了。
知道这是缉毒,不知道的还以为殷正茂打着缉毒的大旗抓奴隶,张居正之所以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事,也是怀疑殷正茂是为了抓奴隶。
“那倒也是。”张居正琢磨了下,认可了陛下的决策,殷正茂自从皇帝准许烟草专营后,就开始了完全缉毒战争,甚至战火从达沃城蔓延到了婆罗洲、元绪群岛,五十万斤阿片被销毁,大量阿片被石灰水烧毁。
殷正茂没有做断头买卖,把阿片卖到泰西去赚大钱,而是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