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仲复早就猜到她的来意,但是装作不知,反而严肃地对她说教起来。
“你看看你两个眼睛,哭得都泛红了,我听下人说,你和善秋整晚守在灵前,连饭都不肯好好吃,父亲遗言让你和善秋各自珍重,这样哭坏了身子,是让父亲九泉之下难安吗?”
“……还有回到府里还穿着道观的衣服,也不怕失了礼数。”
薛慧春被二哥这么一说,心中涌起一股酸楚,鼻子一酸,差点又没忍住眼泪。
然而,她清楚二哥其实比自己还要伤心,却一直在努力装作坚强,拼命支撑。
二哥怕的就是一旦放松了心中的这股倔强,所有的悲伤与无助便会如潮水般涌来,家中总要有人帮着母亲支撑这座风雨袭来后的兴远侯府。
薛慧春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泪水,然后绕到薛仲复身后,心疼地替兄长捶着肩膀,犹豫许久后问出了一件心中挂念的事情。
“二哥哥,这几日各府、州、县发来的悼文里,有没有青州县衙的?”
薛仲复靠在椅背上,脸上显出沉思的表情。
“这青州县是属西南都府管辖,就是有给父亲的悼文也是夹在都府上的请安奏折里,怎么会直接发到侯府里来。”
知道薛仲复是故意气自己,薛慧春一下重重捶在二哥肩膀上,然后生气的往茶桌边一坐。
“哎呦,你这丫头,谋害亲哥啊!”
薛仲复夸张的揉着肩膀,然后起身来到大妹身边,轻轻推了一下。
“生气了?”
“哼!”薛慧春转过身不理他,拿起茶桌上一只青叶荔枝茶宠把玩起来。
她知道父亲刚刚离世,自己不应该为其他事情挂心,但是现在不问,就不知道下次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薛仲复看着她意兴阑珊的模样,脸色也正经起来,从广袖里拿出一封未开封的书信来。
“给!”
白底黑字的信封递到面前,上面写着青州县令:梁傅山呈上。
朝思暮想的东西近在眼前,薛慧春反而不敢伸手拿了。
她上次看见梁傅山的字迹已有三年,那时他高中两榜进士,一甲第七名,外放青州县令。
之后是梁傅山带着新婚妻子,举家出发前往青州赴任,临行前,亲自写了拜别帖子送到侯府。
帖子里没有一个字提到薛慧春,只是感念老侯爷薛勇淮,资助其幼时念书,叩谢侯府多年来的庇护与恩情。
那封拜别帖子碾转之下,后来到了薛慧春手里,至今好好收在她妆台屉子的深处。
“好好收着,别让旁人看见。”薛仲复担心节外生枝,提醒道。
“我心里有数。”薛慧春收好信封,由衷感谢二哥。
“下月是二嫂嫂的祭日,我已经在白云观抄写了往生经,并供奉在了太阴真君像前,到时候我让人把经文送来,你去坟上烧给二嫂嫂,让她在天之灵早日往生。”
大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凝重与温情,让薛仲复的心情也随之一沉一浮。
他们兄妹二人,身为侯府的公子小姐,金尊玉贵,外人眼中无不艳羡。
然而在情感之事上,兄妹两人却偏偏遭遇了诸多波折,同病相怜。
薛仲复在大哥成亲之后的第二年,也迎来了自己的亲事,娶得是江宁织造家的嫡出大小姐沈芸娘为妻。
婚后,薛仲复与沈芸娘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半年后,沈芸娘就有了身孕,这消息让整个侯府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老侯爷和老夫人更是期盼着早日能抱上小孙儿。
临盆前,夫妻二人决定前往城外的相国寺祈福,祝愿生产平安。
然而刚到寺中,天空却突降瓢泼大雨,回程的山路发生了泥石崩塌,将二人困在了寺中。
原本还有半个月才临盆的沈芸娘,偏偏在这个时候发动了胎气。
由于山路崩塌无法下山,只能在寺里找到一个有过生养经验的仆役老妈子来接生。
没成想胎位不正,整整一夜,最终母子俱亡。
时至今日,薛仲复除了忙于工部的差事之外,便是每月初一十五悼念亡妻,一直没有续弦的意思。
同样这件事也成了侯府的禁忌,新来的仆役们只知道曾经二公子有位夫人难产而亡,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薛仲复多年来都放不下亡妻,但他总归与沈芸娘有过一段美好的回忆,每每想来也能聊以慰藉。
倒是大妹薛慧春与梁傅山的有缘无分,在他看来才是真正的抱憾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