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的淮阳,哪怕是日头当空也散不去那漫天清寒,昏黄的落叶打着旋地飘落,就是那长青的松针,也悄悄黄了尖儿。
城门外一行人策马奔腾而过,马蹄带起落叶尘土无数。
“老爷,沈家四少递进来的拜帖。”老管家垂首等了半天没等到回信,叹了口气,他年纪大了,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自从夫人去了,老爷的魂儿也仿若跟着一起走了一般,想到这,腰不禁又弯了两分,抬起头一瞧,自家老爷依旧在练武场酣畅地舞着大刀,完全不闻他事的模样,他不死心,又开口问道“老爷,木钗堂的七姑娘也在,说不得有了那凶徒的音信了呢!还有,凌家大少爷也在···”
那挥舞的大刀一顿,整个人仿若刚回魂的死尸一般,动作极为僵硬地扭动脖子转过身看向老管家,那眼神深沉而冷漠,了然中带着两分终于到了的松快:“请进来吧。”
“哎!”老管家一张脸笑成了菊花,一边摸擦了把眼泪,一边小跑着出去接人。
空旷的练武场上,苏幕阳一身白衣背光持刀而立,身板挺直,傲然如松柏,气场沉寂如深海,谁也不知道那其中包含着多少波涛汹涌。
“老···老爷?”老管家愣愣地看着那个人影,一样的衣衫,一般的容貌,却完全不似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他记忆中的老爷是那般温文尔雅、清隽雅致,偶有狂傲也是初阳般热烈却不灼人,而面前这人···
“邹叔,我在泾阳珠藻轩订了件物什,别人我不放心,你代我跑一趟吧。”苏幕阳转过身,从怀中摸出了一件青铜印信,往老管家怀中一抛,然后就低下头,又拿起布巾,擦起了刀。
“···”老管家看了看对面那熟悉又陌生的人,又瞅了瞅身后那一行八人,犹豫再三还是点头应是,然后佝偻着身子颤颤地离开了。
整个练武场瞬间安静了下来,苏幕阳没有开口,凌炆也没有开口。
直到日头西斜,安静的氛围仿若延伸至方圆数十里,苏幕阳才停下擦刀的手,头依旧没抬,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保养的完全不似年近五十的手细细地摩擦着刀身,动作缓慢而克制,一寸一寸,仿若对待情人一般专注:“我已经十二年没碰过这把刀了,我抛弃了它十二年,可它却待我如故。”
苏幕阳也没等其他人回答,紧接着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她曾说,她不喜江湖上那些个打打杀杀,最向往平静安宁的日子,若是家中能有些许银钱,雇上两个丫头婆子处理那些个繁琐扰人的家事儿就更好了。
她曾说,她不喜江南的湿气,也不喜江北的冷寒,但若是非要选上一个,还是江北淮阳好些,湿气不重,也不太过冷寒,一年四季分明,春日看破冰迎春,夏日赏雨中芙蕖,秋有同为昏黄却生机满满的菊,冬有白雪皑皑中盎然耸立的松。
于是,我放下了练了十八年的刀,顶着师傅说要逐我出师门的责打,磕磕碰碰、一点一点地在她最喜欢的地方建了一个有她最喜欢的迎春、芙蕖、秋菊、青松的宅子,想给她她最喜欢的安宁日子,结果,她送了我一把刀,嫁给了她曾经最不喜的打打杀杀的江湖人,住进了她曾经最不喜的满是湿气的江南,每日里做着她曾经最不喜的繁琐家事。”
说着这,苏幕阳抬起头,视线在沈季清等人脸上缓缓划过,最后落在凌炆身上,突然笑了笑:“光开啊,这把刀还是你母亲送与我二十三生辰的寿礼,她说,她第一次看见这把刀时,就觉得这把刀像极了我,所以无论如何都买下来送我,我当时听了,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她不喜江湖上的打杀,却愿意为我买刀···”
“够了!如果我母亲知晓我父亲日后会丧生于这把刀之下,她一定会后悔曾经送过你这把刀!”随着话落,凌炆整个人如暴怒的狮子,朝着苏幕阳奔了过去,眨眼间连刺十八剑,快到连虚影都不可见,只剩刀剑碰撞的火花点点。
“太慢了。”苏幕阳身姿游刃有余般沉稳:“你到底与你父亲一般,只仗着身份家世讨了个好师傅,学了套精深的武功,却只知照葫芦画瓢,没有半丝天分,平白浪费了好剑法,也就能仗着招式绚烂骗骗小姑娘。
怎么不服?
这里,你该下劈。
这里你该回身斜刺。
这里,你挡做什么!我这么大一破绽你都看不出,眼睛瞎了么!只要你从我身上越过,反撩就可直刺我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