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辰道:“勿需担忧。当真是大好了。”顿了一顿又缓缓道:“今日我们便一起处理珠儿的后事罢,我该亲自送送她的。”复转向莫扬道:“待了了这桩事我便与你同上一趟鸣鹤山庄。”
当下众人听提到正事,个个表情凝重。莫扬奇道:“上鸣鹤山庄又为何事?听纤云说大哥不打算再回山庄了。”莫扬拍拍他的肩道:“几日前我发现了一件事需要证实,可能与你的灭族之仇也有联系。我现在是无心再理,但事关重大,莫兄弟倘若执意追寻,或者尚有线索也不一定。”莫扬听他如此说来,既倍感意外又不由悲喜交集,不想当真找到了杀害父母的凶手,但痛失双亲的种种艰难苦涩也是一并涌上心头。
小小的木棺已经做好,是莫扬亲手打造的,虽然略显简陋,但钟辰倒是不以为意。本来是要土葬树墓碑的,钟辰却道:“人本不知自己是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也不用计较这么多。珠儿她年幼体弱,我也不忍心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墓穴中腐烂、遭虫蚁啃噬,况且我以后恐怕不会回到此地,这墓无人照看、无人拜祭,迟早也是荒坟。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尸首的干净。将这骨灰扬弃与茫茫天地之中,集天地之清芬,便是我以后无论漂泊何处,她若是惦记,总是能赶得上我,也好做个伴儿。从今以后不管我身在何处,见山是她,见水是她,花木草石,无一处不是,岂不好么?”他自己说出这等痴话,乍听之下入情入理,众人却只觉心酸,当下默然不语。
钟辰反倒笑了:“你们定然觉得我说的是痴话,心中还是放不下她。今生遇上珠儿是我的缘分,也是她的缘分,但如今,缘尽了,也不用刻意强求。融入这天地,谁都是沧海一粟,我这也不过是心远天地宽罢了。”纤云不时看他脸色,犹是放不下心,却也不觉有甚异常。
当下二人便入了真珠房中检点各式衣物、诗词曲谱、古琴等物,以作焚化之用。其余众人见他并无悲伤异常之态,便也齐齐动手帮忙。钟辰环视着这熟悉已极的闺房,却恍惚间觉得像是做了大梦一场。
梳妆台上胭脂水粉簪环钗饰仍是井然有序,他那时一心只盼着真珠平安长大,终有一日亦能像其他的闺阁女子一样端坐在镜前画眉,惜取如花容颜,浅笑低嗔。他能的,所有她想要的,只要这世上别的女子有的,他都能让她拥有,就算他都未想过有一天假如端坐镜前的女子会在此梳妆打扮,为了某个白衣少年要离开这里,他会不会舍得地放心地将他倾注了他所有心血雕刻的这世上最奇异珍贵的明珠交给那个陌生的少年。
他轻轻抚过那里的台上的每一件首饰,不是他亲自监督打造的,便是他亲自挑选的,胭脂水粉也一样样都是最好的。如今却徒然成了无用之物。真珠的年纪那么小,他如此急切地用这些来设一场虚幻的局,以期换得上天一个承诺。却还是自私,他又何尝不是视真珠为自身之物?生死有命,如今人去楼空,对着菱花镜的原来还是自己。
他微微合眼,忍住心中淡然悲凉,方转过身道:“纤云,流萤,这梳妆台上都是女子常用之物,你们便自行挑拣,有看得上的就拿去吧,余下的留作盘缠,也算是主仆一场。”言毕便转身抱起真珠,放进那小小的木棺中。此时却忽然微微一笑,这张小脸此生是不会忘了,就算不施粉黛,也依然会是这世上最动人的容颜。
当下众人便一样样将收拾好的真珠遗物拣进棺材,架起柴禾焚烧,袅袅青烟盘空而起,似是灵魂摆脱了束缚,只觉烧得异乎寻常的快。转眼便只剩一地灰烬,众人正待上前,忽然平地起了一阵奇异的大风,叫人睁不开眼,待风势渐止,放下衣袖时再看,除了地上尚有焦黑的痕迹,哪曾见半点灰烬?
众人皆觉这风来得怪异去得也是怪异,纤云和流萤已是变了脸色,倒是钟辰放声大笑,唯有莫扬会意,心下一边越发佩服钟辰襟怀坦荡磊落,生死之事到如今也是如此看得开、放得下;却又不由暗中希冀假若真有神灵之事,也要助他早日寻得仇人。
第二日,纤云、流萤送钟辰、莫扬到门口,赛虎不知是从何处又“噌”地冲出,立于莫扬身旁,众人一时忍俊不禁,倒是将离愁冲淡了几分。一番话别后,二女目送着钟、莫身影渐远,心下也是黯然。
回到屋内,流萤道:“纤云,你是如何打算的?这几日庄主虽未曾派人下来收宅,只恐也捱不了更多了。”先是真珠忽去,继而钟辰卧床,众人忙做一团,与山庄未曾通消息,又怎知此时所虑之事其实早已不值一提?纤云道:“你我情同姐妹,自从幼年入鸣鹤山庄便形影不离。我自是不愿同你分开,只是目前情势恐难以如愿了。你老家尚有双亲幼弟,而我,你知道的,我便是回了老家,又该往何处去?”
流萤一时也是默然,纤云的爹酗酒嗜赌,娘亲早逝,纤云年纪小小便被爹卖给人家为婢,后来几经辗转方到鸣鹤山庄,二人早就无任何音讯,就算此时她爹尚在人世,这样的爹她又该如何去认?她抬起头道:“你和我一起回老家吧,我爹娘老实忠厚,你又如同我的姊姊,他们定然不会说什么的,还会很高兴呢。”
纤云凄然一笑道:“傻流萤,一年半载自然不算什么……你也是该嫁人的年纪了,难得能不再为婢,你自己找个可心可意的人好好过日子罢。难不成我还真跟你到夫家去?”
“那……”流萤心中难过,不禁眼泪簌簌掉了下来。纤云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她轻轻拭干流萤的眼泪,扶着她的双肩道:“你不要担心,我要跟着少爷,有少爷在,我是什么都不怕的,我们姊妹有天终会相见的。”
流萤踌躇道:“我知道,在少爷身边这些年,若是再回鸣鹤山庄去只怕也是过不惯了。少爷自然很好,可是他就这样走了,以后不再是鸣鹤山庄的少爷,也不会再有锦衣玉食、高床软枕,你们尚不知要去哪里,以后在外面说不定要风餐露宿、饱受饥寒,这样的苦你真的不怕吗?其实我也早看出你对少爷的心意,只是少爷他又几时懂得?这两日看他更是行事不同平常,我只怕他已是看破红尘,你……”
纤云忽而温柔一笑,紧紧抿住嘴角道:“我不过是一个奴婢,本来伺候谁都是一样。可是今生今世除了少爷我不想再伺候别人。就算所有的奢求都只是痴心妄想,那又怎么样呢?他的身世如此可怜,如今又要一个人浪迹天涯,几时饥、几时寒、几时饱、几时暖,我怎么放心得下?我便是在他身边求个心安罢了,只要留在他身边就足够了。就是有一日无法再跟下去……”流萤怕她说出什么傻话来,忙急急道:“我明白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会再劝你。”
纤云笑道:“那我们去做饭罢。吃完饭后,我帮你收拾行李,送送你罢。”话音未落,眼圈已是又红了。流萤更是忍不住,已是抱住她哭得梨花带雨,纤云搂住她,心头亦是悲酸难抑,二人不由哭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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