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胤礽又在康熙身边瞧见了乌希哈。
“保成,快来!”
胤礽走近,发现康熙与乌希哈正在看一幅画,画上是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在扑蝶。小姑娘的眉目间与乌希哈有些貌似。
胤礽若有所觉,果然听康熙说:“没想到你皇额娘未出阁时还留下这么一副画。”
乌希哈笑着回:“臣女从小便听身边人说自己与姐姐长得像,这两年渐渐长大,听得更多了。臣女从长辈口中知道了许多关于姐姐的事,十分好奇。
“前些日子家中整理旧物,臣女从阿玛的遗藏里翻出了这幅画。听家中老人说,画的是姐姐。正巧皇上要来木兰围猎。臣女便带在身上,想着皇上若是得知,恐会想看一看。
“据说这画是姐姐自己画的。画出来后又觉得不满意,便扔在一边。还是阿玛舍不得,收了起来,放在箱子底。大概是年代久了,阿玛自个儿都忘了。”
康熙失笑:“是你姐姐的笔触,你说的这事也是你姐姐干得出来的。她确实喜欢作自画像。不过每回画完又觉得不好意思,总说不满意,不肯留。朕想要一副,她都不给。”
胤礽瞅着眼前闲聊的一男一女,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在奔腾。
见胤礽兴致不太高,康熙挥退乌希哈,将画卷起来塞给他:“你不是总说没见过你皇额娘,不晓得她长什么模样吗?这个既是你皇额娘亲手所作,留着也可做个念想。”
不论乌希哈什么心思,画是没有错的,更何况这是他皇额娘所作。
胤礽郑重点头:“儿臣定好好收藏。”
康熙失笑,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朝胤礽招手。等胤礽落座,才抚摸着他的头问:“保成是不是不喜欢她?”
胤礽想了想摇头:“儿臣除外祖去世时曾见过七姨母一面外,与她素无来往,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儿臣只是瞧她长得与皇额娘相似,汗阿玛昨日刚见她便失了态,有些担心。”
康熙怔愣。
胤礽又道:“汗阿玛已经有些时日没提起皇额娘了。儿臣虽然心里有点小小的遗憾,却更高兴。因为不提皇额娘的这些日子里,汗阿玛过得很开心。乌库妈妈总说,人活着要向前看。逝者不可追。儿臣希望汗阿玛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儿臣觉得,皇额娘肯定希望汗阿玛能记得她。但她想要的是汗阿玛记住那些欢快的时光,而不是每每提起她,只余哀伤。若是如此,皇额娘怕是宁可您忘了她。”
康熙沉默良久,苦笑说:“你说得对。倒是朕着相了。”
他摇了摇头:“保成是担心朕看见乌希哈想到你皇额娘会难过?”
“嗯。”
康熙一叹:“保成!还记得你乌库话吗?这世上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朕心里明白,她即便再像,也不是你皇额娘。你皇额娘十二岁便嫁给朕,在家时虽学了些骑射,却马马虎虎,还是进宫后朕手把手教的。
“当年,朕带她去打猎,遇到一只熊。她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可没有乌希哈这样的英勇。但是你皇额娘即便再害怕,也坚定地挡在朕面前,还哆嗦着让朕快走。”
说到此,康熙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末了,他看着胤礽,神色严肃,语气郑重:“保成,你记住了!她不是你皇额娘,也永远做不了你皇额娘!”
胤礽:???
回帐后,胤礽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康熙的意思。
康熙不是全然不知乌希哈的心思,相反,他清楚得很。但于他而言,这也不过是一个女人想要嫁给他而已,还是个年轻美貌的女人。他身为帝王,后宫佳丽三千。虽不缺女人,却也无所谓多纳一个。横竖也就是安置个宫殿养起来罢了。他又不是养不起。
乌希哈长得像赫舍里。赫舍里已逝,康熙再也见不到了。乌希哈的出现,可以让他时不时瞧一瞧赫舍里的样貌。画像终究不如真人。康熙有时候也会害怕自己哪天会忘了赫舍里长什么模样。
但他更清楚,乌希哈不是赫舍里。他们是不一样的。所以他心里有条界限。
说白了,他就是把乌希哈当个工具人,高兴了给点脸面宠一宠、逗一逗,不高兴了,扔一边就成。在康熙看来,简直完美!
胤礽在担心乌希哈这个“替身”上位的同时。岂不知康熙更担心胤礽因着乌希哈的样貌与其亲近,甚至将其当成“额娘”。
与康熙而言,样貌再像,性子是不同的。他与赫舍里年少夫妻,一路互相扶持走来,对赫舍里自是有一定的了解。乌希哈想学元后,学得了形,学不了神。康熙一眼就能看出,绝不会混淆。
但胤礽不同。他从没见过元后,对赫舍里所有的了解都是从他人的口中,认知不够深刻,难免被人钻空子。再说哪有孩子不渴望母亲疼爱的。胤礽更是如此。
康熙愿意留着乌希哈逗趣,不代表他愿意看到胤礽将其当成“另一个额娘”。这是康熙不能容忍的。赫舍里的位子无人能够取代,不仅是在他心里,胤礽心里也一样!这才会对胤礽耳提面命。
对此,胤礽表示:槽多无口!
胤礽一边摇头一边同系统感慨:“看!这就是帝王!所以说,千万不要跟皇帝谈真爱!哎,我皇额娘也就是死得早。后世不都说吗?但凡白月光,必须死得早。但凡朱砂痣,必须远走他方。”
太t真理了!
胤礽嘴角抽搐,他汗阿玛这思维他是搞不懂的。不过一想,古代兄终弟及,姐死妹替的事情还少吗?就他汗阿玛的后宫,好几对姐妹花。历史上三个皇后,谁不是前一个死了,家里再送另一个进宫?
所以,古人都这么喜欢搞替身文学?
系统啧啧感慨:
——宿主,说这话的时候先看看自己。你是太子,顺利登基的话,也是皇帝哦!
胤礽摊手:“所以啊!我也是不谈感情的!不要跟我谈感情!我就是你手里一台用来强国的机器!强国机器莫得感情!”
系统:……好渣!
胤礽挑眉:“要爱情做什么?干事业它不香吗?你没见多少女人一碰爱情就变恋爱脑,多少男人一碰爱情就降智商吗?我聪明的大脑不能被爱情腐蚀,卓越的智商更不能因爱情削减。情情爱爱皆是浮云,宏图霸业才是王道!”
系统:……艹!感觉更渣了!又自恋又渣!
胤礽:“但我至少渣得明明白白!”
系统:……你t以为自己是洪世贤呢!
另一营帐内。
索额图正与法保吵架。面对索额图的指责,法保很是不忿:“三哥,我不过是帮乌希哈一把,怎么就成是在与太子作对了?你可不能给我扣这种帽子。我担不起!”
法保又是一哼:“三哥,你总说赫舍里家已出了一个皇后,不必再送姑娘入宫。但皇家古往今来,姐妹共侍一夫的还少吗?钮钴禄家也出了皇后,如今宫里不照样有一位贵妃?他遏必隆的女儿可以。我们家怎么就不行?
“当年陛下除鳌拜的时候,遏必隆可是想左右逢源,两不得罪呢!咱们家才是坚定站在陛下这边的!乌希哈年岁也到了,就算没有眼下这一出,也是要选秀的。既然早晚要入宫,为何不想办法给皇上留个印象,先占据一席之地?
“三哥,你别老是拿太子来吓唬我们。你总说太子聪慧。太子不小了,该懂的都懂。他既然聪慧,就明白枕头风的厉害。宫里头有个自己人,不比没有要强?本是双赢的事情,怎么到你嘴里就变了味?”
索额图气急:“我说了一大堆,合着你全没听进去!重点是赫舍里家的姑娘要进宫吗?重点是你们拿仁孝皇后做筏子!”
“什么做筏子不做筏子的,这怎么能是做筏子?二哥这帽子扣得是一个比一个严重。生怕压不死弟弟一样!这话若是传出去,弟弟还活不活?
“仁孝皇后本就是赫舍里家的姑娘,是乌希哈的姐姐,这是事实。乌希哈长得像姐姐也是事实。既是事实,还不许人说了?是不是在三哥看来,乌希哈还得把脸毁了才行?”
一通歪理曲解,索额图气得肝疼。
法保冷哼了一声,睨了他一眼:“三哥,你同弟弟说句实话。不想让乌希哈入宫,真是太子的意思吗?还是你的意思?”
索额图:???
“弟弟知道如今家中你官位最高,太子在宫里,诸多不便,最容易接触到的便是你。因此这些年里,你与太子最为亲厚,便是常泰常海这两个舅舅都要靠后。可你得了好处,也得想想我们啊!
“三哥,你扪心自问,以你目前得到的权势地位,多少是靠自身本事,多少是太子给予的!若是为太子制作玻璃座钟,研究牛痘杂交水稻的人是我们,替他鞍前马后的是我们。蹭着这些功劳,难道我们会比你差吗?
“三哥去京中问问,如今谁不知道赫舍里家的索额图大人,可谁知道赫舍里家除了你,还有我们呢?三哥,咱们是亲兄弟。你不帮着也就算了。我们自个儿寻门路,你还跳出来阻止,安得什么心!难道只许你压着我们,不许我们出头吗!”
“你……你……”索额图浑身颤抖,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是有私心,侄子兄弟与儿子相比,当然是儿子排在前面。但他更明白独木难支的道理。若赫舍里家只余他们这一房,其他人都顶不了门户,家族是长远不了的。因此,他从不吝啬于提携有本事的后辈。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便是如此,在法保眼里,只要待遇没跟他这一房齐平,竟都成了打压!
索额图双目赤红,一甩袖:“好!你既然这么想,就寻你的门路去!我不管了!”
他这头前脚刚走,乌希哈后脚就进来。
“六叔,三叔可是来兴师问罪的?”
法保嗤了一声,“问什么罪?我们有什么罪?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你入宫为妃有什么不好。偏他左一个道理,右一个道理。句句不离太子。说什么太子,我看分明是他在从中作梗!”
可即便嘴上说得硬气,还怼了索额图一顿,对太子的态度还是有几分担心的。法保蹙眉:“太子……”
乌希哈嘴角勾起:“六叔莫生气,太子才九岁,一直是皇上亲自教导。即便聪慧,也多表现在学业与朝堂上。对于后宫的弯弯绕绕,皇上恐不会教他。他不明白,再听了三叔的话,被其误导也是有的。”
法保深以为然。
乌希哈瞧了他一眼:“太子因着三叔,赫舍里家其他人都有些看不上了。”
法保心头一梗,谁能想到当年不过是个小小庶子的索额图他日能平步青云?索额图本事大,能力强,把他们嫡出的都给比了下去不算,如今还巴着太子,处处挡在他们前头,这是想叫太子一点点疏远嫡脉吗?
法保愤愤不平。
乌希哈叹道:“三叔在朝堂多有便利,这些年帮太子做了好几件大事。我们与太子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太子自然更信任三叔。好在太子年岁不算太大,还没有完全被三叔笼络过去。等我入了宫,自会找机会与太子交好,同他说明其中关窍。”
法保怒气稍减,转头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皇上今日与我说了许多话,还说明天再召我。我觉得有戏。”
法保松了口气:“这就好。你多用点心,最好能在回京前定下名分。你是咱们赫舍里家的姑娘,有这层家世在,入宫后位份不会低。但切记不可轻狂,宫里比不得家中,你年纪还小,不用急着要子嗣。”
乌希哈眸光微微闪动,这是怕她有了亲儿子生出异心,与太子争锋吗?不过她如今年岁确实小,本就没打算太早要子嗣,因而对法保的交待一一应承。
“六叔说的我都明白。您的教诲我记住了。六叔放心,入宫后我一定谨言慎行。至于子嗣,咱们赫舍里家有太子在,无需执着。我年纪小,生孩子风险大,我可不敢。我一定多多关心太子,与他打好关系。多跟他提及兄弟们与六叔。”
法保脸上笑意浮现。他愿意帮乌希哈,却从没想过与太子作对。任由乌希哈借元后助力谋求圣心,是因为古往今来,姐死妹替者比比皆是,有捷径可走,为何不走?便是元后在世,也会帮扶姐妹。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太子与乌希哈本就没有矛盾,二者可相辅相成。太子能助乌希哈得宠,乌希哈地位攀高,圣眷渐浓,也可为太子效力,巩固父子感情。本就是双赢,没毛病。
太子如今不明白,等大一些总会明白。可他担心乌希哈私心过重,年轻不知分寸,罔顾大局,才会故意敲打。如今见乌希哈知情识趣,回话正中他心,法保甚为满意。
此后数日,康熙天天宣召乌希哈伴驾说话。众人看在眼里,大底也清楚宫里又要多一位娘娘了。
不得不说,这场围猎,乌希哈成为了最大的受益人。除此之外,也就胤禔得了一把康熙曾用过的弓箭,然后再无脱颖而出者。围猎的气氛顿时削减下来。
陵光已经兴致缺缺,“什么时候回京?这里不好玩。与其天天耗在这里,我更愿意去工厂呆着。我们出来的时候,厂子已经大致建好,回去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胤礽莞尔:“不要急,围猎不会举行太久,过不了几日汗阿玛应该就会下令回銮了。”
陵光松了口气。
胤禛听闻,拉着胤礽说:“太子哥哥,我能把奔雷带回去吧?”
“奔雷?”
胤禛指了指身边的小马驹:“我给它新取的名字!”
胤礽恍然。这马是来木兰围场后,他专门带胤禛去挑的,非是京里带出来。
“这名儿不错。一匹马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喜欢带着便是。”
胤祉赶紧举手:“我也要带!”
胤礽失笑:“你京中不是有马吗?”
胤祉不服气:“有马就不能再要一匹了吗?我听说大哥有好几匹马呢!”
“好好好!带!都带!”
得了许可,两人又欢欢喜喜摘青草去喂马了。胤禛仰着小脸问:“太子哥哥,听说再过一阵子,地上的草就都枯了。到时候马儿吃什么?”
“吃干草啊!”
“没新鲜的青草吃了吗?”
“没有!”
胤禛十分心疼地抚摸着小马驹:“真可怜!不怕!没有草,我喂肉给你吃。”
胤礽:……
看着喂草的胤禛,又看了看脚下的青草地,胤礽眼珠动了动,嘴角露出笑意。
三日后,胤礽听闻乌希哈伴驾一夜,至清晨方出帐。便知当是得了康熙宠幸。果然,当天上午就有旨意传出,命乌希哈入宫,特封为嫔。同时宣布起驾回京,却是在半路上得到消息,佟佳氏所生小格格病危了!
承乾宫。
佟佳氏顾不得仪态,紧紧拽着太医:“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小格格不好了?什么叫我得提早准备?准备什么!小格格……”
佟佳氏喉头哽咽,她指着摇篮中的婴儿,泪如雨下。
“我的小格格还在这呢。她还在这呢。你瞅瞅,你摸摸,她还有气儿,还有心跳的!你给我治,你倒是给我治啊!”
太医无奈,只能跪地请罪。
太医不是神仙,可以治疾病,却不能断生死。
但佟佳氏接受不了。
“庸医!全是一群庸医!本宫命令你们赶紧治好小格格!要是治不了,本宫让皇上砍了你们的脑袋!”
太医未动,佟佳氏揪住他的衣领:“你是聋子吗?没听到吗?本宫让你赶紧医治小格格!”
“臣……臣无能。若娘娘执意用药,臣可以开方子,只是小格格太小,如今病情加重,已是咽不下去了。”
佟佳氏浑身一震,面色大白,摇摇欲坠。
春莺于心不忍,搀扶住她,吩咐太医说:“大人先开方子吧。至于小格格咽不咽得下去,总得试一试。”
太医如蒙大赦,赶紧溜出去。佟佳氏趴在摇篮旁,“春莺,他们骗我是不是?小格格明明好好的,她只是睡着了对不对?你看,她是有气儿的,有心跳的。她还活着呢,她怎么就没得救了!她……”
佟佳氏抓着春莺的手去探小格格的鼻息,这一探,竟是怔住,心头一梗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只见承乾宫上下一片哀色。
佟佳氏翻身下床,一边往侧殿跑,一边问春莺:“小格格呢?我的小沅儿呢?春莺,春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