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八年,三月。
暮春时节,阴雨连绵。但这样的天气却半点没有阻挡京师人民的热情。大前门街挤满了人。有不知情的外乡人闯入,甚觉疑惑:“大娘,今天什么日子,这不年不节的,怎么这么热闹。”
大娘晃了晃手中的号码牌:“看到没有?”
“看到了啊。咋了?”
“你哪来的?看到了还不明白?没见前头是奇巧居吗?我们都是大清早过来排队拿号的。有号才能买婴儿车。”
外乡人愣住了:“婴儿车?”
“奇巧居上月刚出的新品,给三岁以下孩子用的。小巧简洁,下头四个轮子,能在地上推着走。现在京师官道都修了水泥地面,推起来也不费劲。等我买了,可以天天推着我家宝贝乖孙出来溜达。
“车子后头还有个置物筐,买菜装菜也方便。我们家里人少,大家都有活。平日出个门还担心孙子一个人在家不安全,抱着一起去吧,太远了又抱不动,手累。有了婴儿车可好办多了。上个月试卖才出十辆。这回出一百辆,幸好我抢到了一个名额。”
大娘瞪了外乡人一眼:“这号码牌是我的,你可不许抢。奇巧居门前争抢,你就等着被押去顺天府吧!”
外乡人:……
他没想抢。他连婆娘都没有,哪来的孩子!要婴儿车有什么用!
“不对啊!只有一百辆的话,这里看着怎么都不只这么点人啊。”
大娘翻白眼:“可不是嘛!你说巧不巧,这回玲珑阁跟新华日化也一起上新货,可不就全挤一块了?哎,为了我家乖孙的婴儿车,我连最喜欢的新款洗发水都没来得及拿号。”
外乡人:???这又是哪跟哪啊!
还想再问,三家店铺掌柜同时出现,售卖开始。大娘一把甩开他:“别拉着我,我得去买婴儿车!”
外乡人:……
胡嫂子从玲珑阁挤出来,神色欣喜,兜里揣了两个坠子。这坠子是用木头做底,上面刻了一圈图案,用碎玻璃勾勒出仙鹤模样,晶莹剔透,活灵活现,尤其体积似环佩大小,配有璎珞,可挂腰间。
读书人身上总要有几样配饰。她家条件一般,玉石买不起,这几年由于朝廷放开玻璃制作,民间玻璃作坊如雨后春笋般往外冒,玻璃的价格也降了下来。
这两个玻璃环佩不贵,且木头做底,玻璃镶嵌牢固,既不影响美观又没那么容易碎。长生跟长康都在书院读书,可以戴上。玲珑阁出品,也不掉面子。
胡嫂子将东西揣进怀里,算了算剩下的银钱,还余留不少,也不急着往家去,而是转道去了菜市场。
“给我来两斤肉。”
屠夫见是老顾客,忍不住攀谈两句:“又来买肉啊?你们家这每个月吃得肉可不少。看来工钱不错。”
旁边同样买肉的陈大娘道:“他们家胡老三在饲料厂当账房,虽说账房一共三个。可他们家胡老三是主管的。每个月的银子能少吗?更别说,她自个儿还进了新华日化背后的作坊。”
胡嫂子笑眯眯地:“你也不差啊。你们家那位可是在水泥厂。那可是朝廷开的。不比我们要强?”
陈大娘笑得合不拢嘴:“一般一般。也是我们家运气好,早年学了门手艺,后来听闻水泥厂要招烧窑子的,他就想着去试试,结果还真选上了。”
屠夫瞄了他们一眼,“你们这一个比一个强,就别在我跟前刺激我了。”
陈大娘斜了他一眼,“呦,你这话说的。你在这菜市场每天至少卖两只猪,当谁不知道你每天赚多少呢!”
屠夫叹气:“现在的猪肉便宜,赚的少。”
陈大娘不干了,“猪肉是便宜了,却不一定赚的少。以前养只猪需要多久,现在呢?啧,你这猪不是自个儿养的吧?我瞅着该是孙家村那边贩来的。我可知道孙家村养猪是出了名的。但他们只养,不宰。都是贩给你们,你们杀了来卖。这一来一回,每天有个一两只也够赚了。”
被揭穿,屠夫讪讪笑了笑,没反驳。
胡嫂子不免想到当年胡老三有幸参与猪饲料实验的事,感慨道:“都是……”
太子二字险些出口,突然记起胡老三当年去庄子上给人喂猪是签过保密协议的,也是在后来朝廷开放猪饲料的买卖后,他们才恍然回过神来。当初赐他们银两救了长生的恩人或许正是太子。
想到长生曾叮嘱他们的话。太子功绩过大,是好事也是坏事。现今坊间大肆夸赞朝廷,而弱化太子,兴许其中有某种缘由。
她跟胡老三听不懂,但长生读了这么些年的书,他说得话一定有他的道理。
胡嫂子下意识改了口:“都是朝廷的功劳。要不是朝廷,咱们现在的日子能这么好过?能家家户户吃得起这么便宜的猪肉?你们想想,早几年,猪肉是什么价,整个菜市场卖猪肉的有几家?又有多少人卖的起?现在呢?”
陈大娘点头:“谁说不是呢!这几年什么水泥厂饲料厂日化厂一家一家的开,都得招工,只要勤快,就不愁找不到活儿干。就是进不去这些厂子,在家里头种几亩杂交水稻,养几头猪,也能把日子过好。”
屠夫连连附和:“咱们幸运生在了好时代,遇上位好皇帝。”
众人都笑起来。
与二人道别,胡嫂子提着肉回家,刚进屋,胡老三后脚回来。胡嫂子忙上前,一边帮他脱蓑衣,一边说:“钱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加上这回,二十两,咱们算是全部还清了。”
这句话说出口,胡老三只觉得浑身舒泰,无债一身轻。其实这些年他们赚的不算少,但两个孩子读书花费高,得给孩子留着,因此只能每年一点点攒。
“见到恩公了吗?”
“没有。”胡老三摇头,“自从庄子上的事了结后,恩公再没来过,孟管事倒是去年又住了一阵子,种了些东西,但不管事了。都是个姓宋的管着,收容了一批孤儿在里头。我去的时候,宋管事正在教孩子们读书。”
胡嫂子顿住:“收容孤儿?给吃给住,还让他们读书?”
“嗯。”
“啧,也就恩公如此心善了。也不知道恩公是不是太子。”
胡老三微微皱眉:“九成是了。庄子上给我们结算了工钱,将我们遣走后,朝廷就出了猪饲料。就是我们在庄子上用的那批。长生也说,我们在庄子上干的活,应该就是主子在试验猪饲料。
“朝廷不都传猪饲料跟太子有关吗?尤其我在庄子上那会儿就觉得孟管事说话以及某些举止有些奇怪。经长生一提醒,我才回过神来,那不就是公公吗。这世上,除了皇室,还有谁能用公公?”
胡嫂子叹气:“若真是,那恐怕我们这辈子都见不到恩公了。”
胡老三睨了她一眼,“恩公是什么人,那等身份,我们有幸得见一两面,还获他赐银,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你还想天天见不成?知足吧!”
胡嫂子一掌拍在他背上:“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就是觉得他救了我们家长生,我得亲自给他磕个头。”
胡老三想了想,“不如给恩公立个长生牌,你对着长生牌磕个头?”
胡嫂子又问:“长生牌怎么写?”
太子的名讳哪能随便书写?更不可为人知晓。
此时,胡长生从外头回来,后头还跟着胡长康,言道:“就写恩公便好。”
胡嫂子大喜,“不是在书院吗?怎么今儿回来了?也不早早派人说一声。幸亏我买了肉。还想着煮好了给你们送去呢!”
胡长生示意胡长康守着门外:“爹,娘,往后在家里只提恩公吧,别提太子了。”
胡嫂子紧张起来:“不……不能提吗?他救了我们是好事啊,这也不行?”
“不是不行!而是……”说起来此事并没有哪里不好,便是传出去对太子也只有美名,可胡长生想得更多些。
一来他们并不确定那人就是太子,不过是鉴于目前已知信息的猜测。倘若不是,这话传出去,旁人只会以为他们攀扯太子。二来就算真是太子,他们一介平民百姓,恐会因此引来过多关注与目光,福祸难辨。
胡长生正思考着怎么跟母亲解释,胡老三已经拍板:“咱们听长生的就是。不说了,往后都不说了。只说是恩公。”
胡长生莞尔。
胡嫂子又问:“你们还没说呢,现在也不是假期啊,你们怎么回来了?”
胡长生与胡长康对视一眼,“是有件事想同爹娘商量。听说景山学院快要开了,先生得到消息,到时候会公开考核择选学生,我跟长康打算去试试。”
景山学院如其名,位于景山。去岁开始修建,朝廷督办,乃为官学。
胡嫂子犹豫起来:“这……这行吗?不是说招收的都是八旗子弟?咱们这样的身份,进去了会不会被人欺负?”
胡长生失笑:“先生说会分东院与西院。东院招收八旗子弟,西院不限身份地位,只需身家清白,能过入学考核便可。东院与西院分立,不在一处上学,娘不用担心。”
胡嫂子松了口气,眼前又是一亮,“他们都说景山学院是太子主张的,还设立有太子新定的科目,听闻尚书房这些科目的主讲就是裕亲王府的陵光阿哥与太子。景山学院若是开了,是不是也是太子教学?那你跟长康是不是可以见到太子了?”
胡长生哭笑不得:“娘!太子何等身份,尚书房入读之人多为皇子宗室也就罢了。若景山学院都要他教,他哪里教得过来?便是偶尔上一两堂课,大约也会在东院。”
胡嫂子点头:“对对!是娘想岔了。不过景山学院到底是太子主持建立的,你们进去了可不许偷懒,都给我好好学!学好了给太子效力!”
胡长生无语:“娘,我跟长康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考核呢!”
胡嫂子瞪眼:“什么能不能通过,是一定要通过,咱不能给太子丢脸!”
胡长生&38;胡长康:……
他们算哪个牌面上的人?考不过怎么还扯上给太子丢脸了?太子的脸面是他们有资格丢的?
景山。
庄亲王正领着胤礽巡视学院。
“太子,这边是教学楼,这里是宿舍,那边是操场。所有布置,连同西院东院规格全是按照你的意思建造,如今都已竣工,你看还有哪里需要整改?”
胤礽摇头:“都挺好。当初雷金玉的设计图是孤看着画的,这些年孤来得虽不勤快,却也时不时会瞧瞧,都没问题。这一年,辛苦皇叔了。”
博果铎躬身:“太子言重!微臣不辛苦。”
他瞄了眼跟在胤礽身后的胤祉胤禛:“说来学院建造期间有诸多琐碎事情,还多亏了三阿哥同四阿哥帮忙。”
“他们没给皇叔添麻烦吧?”
“哪会添麻烦,三阿哥四阿哥能力卓绝,这一年里大家有目共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