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轻嗤“孤若要弄死谁,直接动手不好吗?需要巧立名目?”
燕燕愣住,瞬间哑然。是啊,若太子想杀谁,杀便杀了,何须如此。
“你所谓的普通医馆确实普通,医馆老大夫也确实是个心善的。但杜仲不是。杜仲在医馆还算勤奋,表现不错,跟着老大夫也算学了些东西。至少对于草药的辨认、采摘、炮制,他都是清楚的。但你只会辨认。”
燕燕抬头,隐约察觉几分不对劲。
“你说是朱和潍委托医馆关照你,也是朱和潍让学徒杜仲教你自立的本事。那你可曾想过,杜仲既然会采摘会炮制,为何不教给你?他为何只教你辨认,还教得粗浅不够精细?
“你说你采了草药就会卖给医馆,那接手你的草药时,杜仲在吗?他难道看不出你采的药不曾炮制,甚至有些挖的时候有所损毁?他难道不知道,一旦离了这家医馆,你这点本事根本卖不了别家?
“他知道。但他没教你。因为他们只是想让你觉得他们给予了你自立的机会,却并不想让你真的能够靠自己的双手立起来。如果你有钱了,日子过好了,还需要他们吗?你有没有想过,朱和潍为什么每次都能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燕燕眉眼一横“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公子故意的?我不过是个贫苦弱女,他花费这么大的功夫接近我,图什么?你就算要诋毁公子,也想个好点的理由。”
胤礽叹气“孤记得你说过,你是被养父拐卖的。”
“那又如何?”
“你可曾想过寻找自己真正的亲人?”
燕燕神色一暗,她曾经想过的,但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要怎么找?更别提她后来答应帮公子,就不能找,也不需要找了。
“你还记得你养父是从哪里拐的你吗?”
燕燕摇头,她那会儿年纪小,只记得自己是被拐的,其他都不记得了。
“孤让人查了你的养父。你养父原先只是寻常拐子,自己偷摸拐了孩子来卖。对孩子的出身不讲究,拐到一个算一个。
“但后来有人找到他,专门与他合作,告诉他要哪家的孩子,把这个孩子的身家背景给他。他去拐过来卖给对方,所赚银钱是寻常拐卖的双倍。”
燕燕一嗤“寻常拐卖也好,与人合作也罢,他都是恶人,有什么区别?”
“你就不想知道跟他合作的人是谁?”胤礽看向她,“你可知道,他与人合作后拐的都是满人孩童?”
燕燕笑起来“怎么,因为拐的是你们满人,你生气了?所以汉人就活该被拐,满人不行?”
“你也是满人。”
燕燕顿住。
胤礽继续道“你就是他与人合作后拐来的孩子之一。他跟别人合作做这门生意成功了四次,第五回拐了你。他本来以为也会跟前几次一样顺利。结果接连几次满人家丢失孩子,官府起了重视,开始严查。
“你是对方点名要的货,按照以往的规矩,每次拐了人,会去城外交货。他刚准备出城就遇上官兵,这货自然不敢交了,只能弄晕了你,说你是他的女儿。这么巧,旁边就有认识他的老乡,听闻此话,非要拉他回家。他怕暴露,只能把你当女儿当到底。”
这之后的事情燕燕很清楚,但她不知道,原来前面还有这么多前情。这个太子说得究竟是真是假?
“对方定了货,却没拿到货,自然担心,一路打听你养父,看他是否暴露,是否会牵连他们。结果发现你养父居然金盆洗手,还把你当女儿养了起来。
“他们当初点名要拐你,自然有他们的理由。他们想过重新把你弄回来,但你祖母看得紧,他们没机会下手,又觉得为你这么一个小丫头冒风险不值当,干脆算了。
“不过他们放弃了拐你,却没完全罢手。他们让罗仲化名杜仲去医馆做学徒。医馆离你家近,方便监视与观察。监视是针对你养父,毕竟你养父曾为他们做事。观察自然是针对你。
“后来他们发现你很机灵,是可造之材,就觉得不能浪费了。于是他们想办法激怒你养父,让你养父把这股气撒在你身上。他们也会设计哄你养父大手大脚,酗酒赌博,花光他的银钱。他没银子后就会不停压榨你,甚至想到要卖你。
“他们有人盯着你,自然能够算准你最苦难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现身,给予你温暖与希望。当你的生活一片黑暗时突然照进来一缕亮光,你自然会牢牢抓住这缕光,甚至甘愿为了这缕光去做任何事。”
燕燕脸色大白“你撒谎!你说公子对我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是设的局?那你说公子为何要这么做?为了我费这么大心力值得吗?”
“费这么大心力?”胤礽哂笑,“他可没费什么心力。他只需要吩咐一句话,自有下面的人为他办事。他不过是在关键时候露个面而已。”
燕燕咬牙“公子才不是这种人,你不许你这么说他。”
对于她的激动,胤礽不理不睬,继续说“你是你养父与他们合作后拐的第五个,你可知道第四个是谁?”
不等燕燕回答,胤礽又道“是燕喜的弟弟。”
燕燕睁大了眼睛,似是完全没想到这个答案。
“你利用燕喜的弟弟威胁燕喜给你们办事,那么便应该清楚燕喜的弟弟是怎么到天地会的。你帮朱和潍做了这么多事,还与聚贤庄传递了好几回情报,想来他们的一些勾当也应该知道两分。你以为似燕喜弟弟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吗?”
燕燕双拳握紧,她知道自然不止一个。
“既然他们一直在做这种事,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不会是其中之一呢?燕喜的弟弟是被拐的,你也是。你们都一样。”
燕燕身子晃了晃。胤礽将手中调查来的资料递给她“你是识字的,看看吧。”
资料上写的更为详细,这回燕燕没有甩开,犹豫着接过来,一张张看完,脸色一变再变,嘴上不停呢喃“不会的,不是这样的。你骗我。这是你的阴谋。对,这一定是你的阴谋,你以为这样做,就会让我恨上公子,然后招供出他的消息吗?你休想!”
“你觉得孤还需要你招供吗?聚贤庄的周庄主已经把什么都交待清楚了,你知道的能比他多?”
燕燕心头大震,周庄主都招了?怎么会!怎么可能!
胤礽接着道“孤说了这么久,你就不问问你的身世,不问问你亲生父母是谁?”
燕燕张了张嘴,又赶紧闭上,咬紧牙关。他说得都是假的,她不能信,不能上当。
“你本姓郭尔佳,名思彤,出身包衣旗。你有个姐姐名思琪。郭尔佳思琪,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吗?有没有觉得耳熟?”
燕燕声音颤抖起来“郭尔佳思琪……郭尔佳思琪……”
“对,就是郭尔佳思琪。还记得五年前你们与废后佟佳氏密谋害死六阿哥后,为了扫清尾巴,杀了两个人吗?
“这两个人曾见过佟佳氏与宋答应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若让他们供出这点,你们保不了佟佳氏。佟佳氏出事,你们就没了威胁佟佳氏威胁佟家的筹码。所以,为了扫尾,你们传信给宫里的另一个探子孙太监,把这两个人灭口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太监,一个是宫女。这位宫女的名字就叫郭尔佳思琪,正是你的亲姐姐。”
燕燕震惊无比,她大喊出声“不!你撒谎!你骗我!这些都是骗我的!我不相信,不可能!我不会信你!”
胤礽拍了拍手,门外走近一名四十多岁的妇人,与燕燕竟有六分相似。若她再年轻二十岁,这六分就能变成八分。
燕燕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可胤礽接下来的话,打破了她的幻想“这是你生母。”
妇人开了口“约莫二十年前我确实丢过一个女儿,我还记得她喜欢吃绿豆糕,不喜欢吃姜。每次受寒喂她姜汤,她都会闹。她还不能吃虾蟹,吃了浑身会长疹子。”
燕燕瘫坐在地,她确实喜欢吃绿豆糕不喜欢吃姜,也吃不得虾蟹。每一样都对上了。可是……可是……
她拼命摇头“就算是这样又如何?这些信息,说不定也是你们查到我如此,所以故意说的。就算你真有这样一个女儿,天下之大,喜好相同的又不是没有。吃不得虾蟹的人也比比皆是。”
但是喜好相同,忌讳也相同,而且与她样貌如此相似,全都加起来,即便天下再大,也难有这样的巧合了。
胤礽也不在意她到底信还是不信,把该说的说了,起身离开。妇人看了看燕燕,红着眼咬牙跟出去,小心翼翼缀在胤礽身后,低声询问“太子,奴婢一家与思彤已二十年不曾联系,奴婢一家对她所做之事一无所知。您说过,您……”
胤礽点头“孤说得话自然会算数。你们与此事无关,放心回去便是。”
妇人松了口气,心下一喜,激动跪拜“多谢太子开恩!”
胤礽挥手“走吧。”
妇人如蒙大赦,恭敬告退。不是她不疼女儿。这个女儿,从前她也是疼过的。可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就算当年再如何悲痛女儿的走失,如今也早就走出来了。更何况小女儿害死了大女儿,还是天地会的人。
若不是太子让她来这一趟,她见都不会见。郭尔佳氏还有一大家子人呢。她也还有儿子有孙子孙女。他们不能被女儿连累。在得知消息的时候,她恨不得女儿早就死了。
牢房中,燕燕突然发现他们对她的看押变了。虽然把守仍旧很严密,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但已经不再束缚她。此前他们可是怕她自尽,锁着她的手脚,还捆绑着她的了。
这等情形不得不让燕燕相信,太子说的没错,他们不怕她寻死了,自然就代表已经无所谓她开不开口,能不能从她嘴里撬出信息了。
再看身边的资料,杜仲,罗恒,周庄主。若不是抓了这些人,若不是他们都开了口,清廷怎会知道这么多。
所以,太子说的是真的?
怎么会是真的,怎么可能是真的!燕燕紧盯着这些资料,一字一字看过来,想要从中看出破绽,可偏偏越看越发觉清廷太子所说的疑点都是对的。那些她以前从未去想过的疑点,每一条都指向公子。
公子……
为什么会这样!是公子让养父拐了她,是公子激怒养父让她日子越发艰难,是公子一步步将她推入深渊,而她却把公子当天神,甘愿为公子生为公子死,甚至还帮公子杀了自己的亲姐姐。
当年佟佳氏与宋答应的密谋她没有参与,但是让孙太监灭口的传信是她放的。是她放的!因为她的传信,孙太监才会得到旨意,杀了姐姐。
这一刻,燕燕再无法欺骗自己,她抱着手中的资料,失声痛哭。
为什么会这样!是公子让养父拐了她,是公子激怒养父让她日子越发艰难,是公子一步步将她推入深渊,而她却把公子当天神,甘愿为公子生为公子死,甚至还帮公子杀了自己的亲姐姐。
当年佟佳氏与宋答应的密谋她没有参与,但是让孙太监灭口的传信是她放的。是她放的!因为她的传信,孙太监才会得到旨意,杀了姐姐。
这一刻,燕燕再无法欺骗自己,她抱着手中的资料,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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