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泉园。
四岁九个月的弘昭带着差一个月才三岁的弘暄在园子里玩耍,一会儿追赶子,一会儿捉迷藏。两人打打闹闹,从汤泉池跑到春日亭。春日亭对面有座石桥,跨过石桥,便到了四合居。四合二字是胤礽亲笔提的,取的乃是天地人己四方相合之意。
弘昭背靠着春日亭的柱子数数,从一数到三十。弘暄眼珠子一转,悄悄跨过石桥钻进四合居。等弘昭数完,在周边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小脸立时耷拉下来,看向身边的奴才“他是不是到石桥那边去了?”
奴才低头不语。小主子们玩闹,他们听吩咐看着别出事就好,可不敢掺和。告诉了大阿哥,就等于得罪了二阿哥,还扫了小主子的兴,得不偿失。
弘昭哼气“就知道他不会安分。”
嘴上这么说着,抬脚便往石桥那头去,来到四合居门口,弘昭略犹豫了下,终是踏了进去,打各个角落一搜,最终在床底下发现了弘暄。
弘暄很是丧气“我都躲到这了,你怎么还找得到。”
弘昭板起脸“不是说好了只在前头花园子藏吗?这是汗阿玛的院子,不能乱闯。”
胤礽虽不常来,但在园子里是有自己既定住所的,便是这四合居。
弘暄不以为然“汗阿玛又不在。”
“就是因为汗阿玛不在才更不能随便进。”
弘暄不服“那你也进来了!”
弘昭……好像是的哦。
弘昭朝床下伸手“我牵你出来。”
弘暄握住他的手,跪在床底身子一扭一扭往外爬,大概是出来的有点急,屁股拱了拱,不知碰到哪里,只听咔哒一声,整个床体开始移动。床背本是贴合着墙壁的,如今二者缓缓分开,空出一米。墙壁自两端洞开,露出一道黑漆漆的入口。
弘昭弘暄吓了一跳,目瞪口呆。贴身伺候的奴才们更是惊讶,纷纷上前护住小主子,又派人去通知康熙。
康熙看到这一幕,震在当场。他深吸了一口气,让人照顾好弘昭弘暄,亲自走入密道。
密道很长,走了好一阵才发现一道铁门,铁门上有机括,只能从内控制开合。康熙打开后,又走了二十米左右,到达出口。让他更为惊讶的是出口在园外,藏得十分隐蔽,且这个方向往北不远就是官道,官道可直通天津卫的港口。
天津卫的港口……
康熙心头一紧。他记得胤礽当初建的这汤泉园是请雷金玉负责设计的。设计图纸他还看过,并没有此处。可见密道是胤礽额外加的。他故意借雷金玉的幌子,以设计图做掩饰,私自在内里加了条密道,做得周全而隐秘。
康熙神色复杂,他转身沿原路返回,将机关复原,看着这张特制的床榻怔怔出神。此床宽大而厚重,且木制床底与青石地板固定,严丝合缝,移不动,搬不开。密道入口在床背之后,偏偏开启机关在床板之下。若非弘暄误打误撞碰上,谁能想得到?
御书房。
胤礽正在御书房看奏折,突见门口两个小人探头探脑。胤礽眉宇蹙起,脸色微沉“进来!”
弘昭领着弘暄入内“汗阿玛!”
胤礽戳了戳二人脑门“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两兄弟自生下来便众星捧月,无人不疼无人不爱,还有一个大靠山康熙撑腰,素日里嚣张跋扈,调皮捣蛋不在话下。偏偏康熙还纵着。胤礽不得已只能出来唱白脸,因此两人对上胤礽,还是有几分惧怕的。
弘暄下意识往弘昭身后缩,弘昭倒是机灵,听出胤礽虽板着脸,语气里却没多少怒意,“识时务”地低头“儿臣知错。”
他认了错,胤礽也没揪着不放,诧异道“何时从汤泉园回来的?”
“刚刚。传信的人说,皇额娘给我们添了个弟弟和妹妹。”
胤礽笑起来“那可去见过弟弟妹妹了?”
二人摇头。胤礽起身牵住他们的手“走吧,汗阿玛带你们去瞧瞧弟弟妹妹。”
弘昭与弘暄对视一眼,没有动,神色犹疑。
胤礽顿住“怎么了?”
弘昭小声道“玛法没有回来。”
不应该啊。既然知道自己又多了两个孙子孙女,康熙怎么会不回宫看看。尤其是以他平日对弘昭弘暄的疼爱,怎么也不会单独让奴才和侍卫带着两个小豆丁回来。胤礽审视的目光看向二人。
二人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一瞧这心虚的模样,胤礽勾唇“是不是闯祸了?惹玛法生气了?”
弘昭硬着头皮上前自首“儿臣同弟弟玩,不小心闯进了汗阿玛的四合居。弟弟……弟弟躲在床底下不知道碰了哪里,床头背后墙壁开了,玛法似乎……似乎不太高兴。然后就叫人把我们送回来了。”
弘暄又往弘昭身后缩了缩,试图将整个人都藏在弘昭后头,可怜巴巴地辩驳“儿臣不是故意的。”
那模样都快哭了。
胤礽面色几度变化,最后叹了一声,蹲下身拍了拍二人的头“玛法不是生你们的气,别怕。”
“真的吗?”
胤礽点头“真的。”
见胤礽神色笃定,弘暄放心了,如释重负般从弘昭背后走出来。
弘昭又问“那汗阿玛生气吗?”
就这么一句,让弘暄的脚步一顿,瞬间又缩了回去,双眼骨碌碌偷瞄胤礽。胤礽哭笑不得,无奈道“汗阿玛也不生气。”
弘暄这才再次走出来,笑嘻嘻上前一把抱住胤礽的脖子“汗阿玛最好了。”
胤礽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故作冷哼道“朕是说不生弘昭的气,没说不生你的气。擅闯四合居,还在朕屋子里横冲直撞,都撞床底下去了,好大的胆子!”
弘暄身子一僵,立马收回拥抱胤礽的手,低着头扁了扁嘴巴,好像立时就要哭出来。
弘昭怕胤礽对弘暄发火,其实他也怕,几番犹豫,最终还是站出来“汗阿玛,是儿臣与弟弟一起闯的。是儿臣没有看好弟弟。您……您要罚便罚儿臣吧。”
弘昭颤巍巍伸出手。
胤礽看着瘫在自己面前的手心有点懵,恍惚记起来,约莫是一年前,弘暄调皮打碎了他一块环佩,他作势要教训弘暄。
戒尺高高举起,可落下来的力道真的微乎其微。彼时弘暄才两岁,也不是多大的事,胤礽怎会不知轻重,纯粹是想治治他的性子,让他知道怕,还不至于真下重手打下去。
哪知戒尺刚刚落下,才一板子,不痛不痒,连皮都没红半点,弘暄哭得惊天动地,嚎啕声直冲天际,把康熙引了过来。然后呢?还有个屁的然后!康熙直接将人抱走,还把胤礽给训了一顿。活生生演绎了一回什么是熊孩子的熊家长,气得胤礽好几天没理他。
胤礽这倔性持续了许久,康熙也知晓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脾气,最后没办法,只能让梁九功又把人给送了回来,两边僵局才算缓和。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天,胤礽哪还会再对弘暄下手。
不过显然弘昭将此事记在了心里。他人小,不清楚其中真意,只留下一个概念,那就是弟弟怕疼,打不得。
看着他明明自己也怕却还是坚定站在弘暄跟前的举动,胤礽又欣慰又心疼,手掌举起,轻轻落在弘昭手心,将他的小手握起来“小傻子!”
弘昭???
没等孩子反应过来,胤礽一手一个将二人抱起。突然腾空,兄弟俩微微惊呼了一声,下意识搂住胤礽的脖子。大约是知道胤礽不生气了,也不会罚他们。两人心下欢喜,柔嫩的小脸蹭了蹭胤礽。
胤礽嘴角勾起,一路将他们送到坤宁宫,与石令仪交待了一番,转头便往汤泉园去。
胤礽到的时候,康熙坐在四合居的卧室里,呆呆看着床榻出神。胤礽屏退左右,上前跪下“汗阿玛!”
康熙艰难开口“这是你当年为自己准备的后路吗?”
胤礽低头“是!”
“那拙政园……”
“苏州有港口。”
果然。康熙喉头颤动。早年胤礽说过,若有一日自己不喜他了,厌了他,他便离得远远的,往江南去,往海外去,再也不回来。原来他不只是说说而已。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你大婚之后,朕身子不适了好几日,不是病,准确说是陷于梦魇,心思过重。当时你送了两册话本过来,话本中说的全是平行世界之事。那时你是不是……”
胤礽抿唇“汗阿玛亲征噶尔丹那年病了一场,急召我去行宫,神情举止处处不对劲。彼时我问过梁九功当夜的情况,隐隐猜到几分,您也承认您是做噩梦了,梦见我死了。后来您又……我只是根据您当时的反应,有些揣测。”
这么点东西寻常人绝对揣测不到这上头来,除非……
康熙心弦紧绷“你是不是也梦到过?”
梦到过吗?胤礽低头,上辈子确实已成一场梦。何况因为系统的原因,当年他确实做过梦。
“是。”
康熙喉头哽咽,越发难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汗阿玛可还记得六弟出生那年,我大病了一场,形势汹汹,几度危急生命?”
康熙浑身一震。是那个时候吗?原来这么早啊。彼时胤礽才多大,六岁!六岁的孩子突然梦见这样的场景,他怎么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