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絮有些担忧地过去扶了她一把:“小主有话让奴婢传便是,何苦自己跑一趟?”
“我有些话想亲自问落雨,否则心里不安。”
“是。”
慎刑司在整个皇宫的角落里,因着职能特殊,平时鲜少有闲人至此,守大门的侍卫远远地见到一顶华丽的轿辇,便知定是昨夜受惊的沈小主来了,急忙传话给里头。
不多时,长孙喻带着自己的部下跪地迎接。
“大人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娘娘说笑了,我们慎刑司平日来往之人不多,是侍卫眼尖,远远地便看到了娘娘的轿辇。”
“嗯,昨日之事辛苦大人了,半夜三更地审她们也不得休息。”
“按照皇上的旨意,只着重审了落雨,另外一位姑娘和嬷嬷未用刑。”
“结果如何?她招了吗?”
“今日天快亮时招了,老夫已派人去皇上跟前回话。”
“他现在正上早朝,估计一会儿才能知道此消息。”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路过花园和前厅,越往里,光线愈发昏暗,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娘娘,里头都是关押审讯犯人之地,什么血腥味啊!尿骚味啊!饭菜馊了的味道都极重,娘娘身体贵重,还是不要去了吧?”
即便他不说,这味儿已经一股一股地往沈凝酥鼻子里钻,她倒也不勉强撑着笑意,而是用手绢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嘴巴,另一只手不断扇风试图让空气流通些。
“我既然都到这儿了,自然是打算进去看看的,大人放心,若是我实在坚持不住便会出来了。”
听她如此说,长孙喻也不好再劝阻些什么,躬身在前头带路:“她们三人是分开关押的,不知娘娘要去往何处?”
“带我去落雨那儿。”
“哎!”
关押她的屋子在这条长廊的最尽头,沈凝酥一路由人护着往里走,两旁的犯人突然见此装扮艳丽华贵的主儿,纷纷隔着铁栏杆看猴似地看着她。
更甚者伸出指甲长如狼爪的手想去抓她,嘴里有絮絮叨叨求情的,也有骂骂咧咧泄愤的。
出发之前,已做好充足心理准备的她此刻双腿依旧有些难以控制地发软,恶心劲儿更是一阵强过一阵地从胸腔往外钻。
但既然选择了至此,必要将自己心底悬着的事儿弄明白再走——她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调整自己的神情举止不露怯。
快到关押落雨的屋子时,正巧有两个狱卫往外走,沈凝酥眼尖地发现他们手里拿着的正是昨夜落雨所穿的宫服,只是被他皱巴巴揉成一团捏在手里看不清全貌,令人觉着仿若更破烂了许多。
“娘娘,就是这儿了。”
“嗯。”
沈凝酥毫不犹豫地迈步进入里头。
此刻落雨被链条将手脚绑住,穿着囚服的她整个人呈‘大’字型,嘴巴被破布塞住,头发凌乱双眼肿得像核桃。
她昨夜一定吃了极大的苦头——清絮猜想。
沈凝酥观察得比清絮细致,所经之事又比清絮多,才刚进牢房的第一瞬,便通过浓烈的咸腥味,地上的尿渍,零星的布条,落雨脖颈的红印判断出昨晚她经历了什么——何况此刻落雨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莫大的恨意,简直欲杀之而后快。
沈凝酥没有第一时间发话,而是接过长孙喻递过来的逼供纸录仔细地看。
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落雨是从欣合宫一小宫女那儿得到的红花,将红花掺进玫瑰花水里也是受她所指使,而自己之所以对欣合宫如此言听计从,是因为收了黄金二十两,若是事办成,则可再得八十。
黄金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莫说落雨会动心,就连沈凝酥看了都有些惊讶,露出讥笑——看来自己这条性命在花月吟眼里还是挺值钱的啊?
她将纸录递还给长孙喻,礼貌道:“大人,我想单独问落雨几句话……”
“哎!老夫正好带着部下到别的牢房转转,娘娘来之前皇上已特意交代了要护好您的安全,还请娘娘放心,这铁链就算绑头豹子,豹子也逃不脱,落雨伤不到娘娘您。”
“多谢大人,还请大人将她口中的破布取下。”
“是。”
长孙喻上前取下落雨口中的布,这时众人才看清塞在她嘴里的居然是不知哪个臭男人的长袜。
此刻长孙喻满脸堆笑地面对沈凝酥,颇有些尴尬——心下暗咒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猢狲崽子,自己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们欺负这小宫女,方才得知沈小主要来还特意吩咐他们收拾牢房,怎么这么大意还忘了换走这臭袜子?
沈凝酥倒是波澜不惊,笑容浅浅地看着长孙喻,示意他退下便是。
不一会儿,牢房里便只剩了沈凝酥、清絮、落雨三人。
落雨目光如利剑似的在沈凝酥身上游走,最终定格在她圆滚滚凸起的肚子上,啐了一口:“算你走狗屎运逃过一劫,也怪我下药还不够狠,没在昨晚了结了你。”
清絮见她毫无悔意,想冲过去教训她,却被沈凝酥拦住:“我平日虽与你交集不多,却从未苛责过你,放眼整个后宫,在我宫里当差并不算艰难,你为何还是恨极了我,甚至帮着外人想置我和我腹中的孩儿于死地?”
“恨就是恨,还需理由吗?”落雨不屑地说——如果昨晚事发之后她肯给自己回头赎罪的机会,自己也不会经历如此惨痛、肮脏、不堪回首的一夜。
“我才赏了你钱,你又为了钱出卖我,这会子倒好,你被关在这里,可曾有谁来搭救你不成?你人生好好的一盘棋,只可惜一念之差一步错步步错,贪再多的财又有什么用?只怕是有命挣没命花。”
沈凝酥说这话时语气并不重,可在绝望至极的落雨听来已是字句诛心,她浑身颤抖,心仿若被钝物敲打般地痛,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
“但凡你在我宫里好好伺候几年,即便往后出了宫,日子虽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足够你盘下间铺子做点小本生意,可你却选择了铤而走险,是为了什么?”
落雨只是哭,不回答沈凝酥的问话。
“谋害主子罪该万死,若是你走了,总有些话要交代吧!念在我们主仆一场,我会尽可能的帮你。”
闻言,落雨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她想跪下来磕头求饶,奈何手脚被铁链所束缚,只得无力地挣扎着:“小主,奴婢脑子让狗吃了,做了背信弃义之事,死不足惜,可奴婢想求您替奴婢照顾好宫外的老母亲和哥哥。奴婢家在远舟县郊马十二坡的酸角树下,母亲晚来得子,哥哥又是个痴痴傻傻的,如今虽三十有余,却与四五岁小儿无异,奴婢本想铤而走险用那黄金修葺老家的房屋与祖坟,再为哥哥娶个媳妇照顾母亲与哥哥的,不想……不想事情败露,人财两空……”
话还未说完,清脆的一掌已拍到落雨脸颊上。
沈凝酥拍了拍掌心,仿若要将掌中看不见的脏东西拍落:“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我猜你并非觉着自己昨日之举有错,只是惋惜不够小心令事情败露了吧?你死有余辜。”
“不过你放心,你母亲和哥哥我会派人安置好,若有下世,放聪明点吧!”
说完这话,她转身离开,只留下落雨在原地撕心裂肺地哭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