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谱上向来只记载男子,没有女子的记录,宝珠一愣,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听她开口道:“小女子萧荏,是新娘萧苒的姐姐,家父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请各位宾客谅解。”
其表情冷静,声音平淡,似乎根本没听见刚才宝珠讥讽家主的话。
“荏苒”两字形容时光在不知不觉间渐渐逝去,出处是汉代《寡妇赋》:“时荏苒而不留,将迁灵以大行。”作为人的名字,实在不怎么吉利。
宝珠看她年纪已长,却仍是在室女的打扮,大约猜到了她的经历。自从“财婚”流行于世,高门大族假如不能将女儿嫁入门当户对的同等级名门,便期盼做“财婚”卖个好价钱,两者都办不到时,宁肯待价而沽,将女儿一直留在家中拖到高龄亡故。
时光荏苒,妹妹成为寡妇,姐姐拖成大龄在室女,正如同她们名字的出处和含义,有种身不由己的宿命感。
宝珠没有见过萧苒,只见过冒充她的假新娘,也能领略到本人清冷秀丽的姿容。拥有那样的美貌,她可以一嫁名门,二嫁富户;姐姐萧荏的容貌普普通通,看起来就没那么多选择,想是被贪财的父亲一直留到此时。
萧荏派人扶走萧士廉安顿好,又叫来一个婢子,吩咐她去厨房叫厨娘熬煮安神汤给他服下,再安排人为客人们端茶倒水,言语举止端庄稳重,看起来颇有管家娘子的风范。
果然,等她安排好其他事,再请宝珠坐下,冷冰冰地说:“家母已经过世多年,一切家事由我代管,小妹的婚礼也全由我安排,父亲不清楚其中细节,小娘子有什么话,都来问我吧。”
宝珠仔细端详她的神态,同样不见亲妹失踪的惶急,心中觉得奇怪。她仍记恨萧家在婚礼上灌韦训毒酒的事,端上来的茶水一概不碰,只有邱任拿起杯子舔了舔闻了闻。
刚痛骂了萧士廉一顿,寒暄也不必了,宝珠开门见山,问:“萧苒何时从前夫家返回娘家的?”
萧荏回答:“守满夫丧,今年年初回来的。”
宝珠想起庞良骥说过婚期是年初订下,心想这三家可真是无缝衔接,也怪不得街头巷尾都在讥讽萧小娘改嫁的急切。但见识过萧士廉贪婪无情的嘴脸,她想婚期安排这么紧密未必是新娘萧苒的主意。
大唐《户婚律》明文规定:“妇人夫丧服除,誓心守志,唯祖父母、父母得夺而嫁之。”
以法律条文的形式肯定了家长对丧夫女子“夺而嫁之”的权力。只要守丧期满,就算寡妇本人不愿意,也必须遵从自家长辈的意愿改嫁,前夫家无权阻止。至于什么时候嫁、嫁给谁,仍和初婚一样,要听从家长安排。
宝珠又问:“这么说,萧苒已经在娘家住了半年,期间接触过前夫卢家的人吗?”
萧荏摇了摇头,平淡地道:“卢家扣下小妹的嫁妆,大冬天将她光着脚赶到街头,当时闹得非常不堪,不可能再有任何接触。”
宝珠问:“她回家之后住在哪里?从哪个房间出嫁?我想看一看。”
萧荏起身,道:“我带各位去。”
宝珠和残阳院众人一起,跟着萧荏的脚步进入萧家的内院。
这两进院落虽然分前庭后院,其实安排得非常局促,房舍破旧,但家具、用品却是崭新的昂贵之物,有一种不和谐的矛盾感。
萧荏见宝珠用心打量,直截了当承认:“新的东西都是庞家给的聘礼,那几个下人也是新买的,还没有用熟。兄长买了一处新院子搬走了,这个家就不再修缮。”
宝珠等人本来有意嘲讽萧家靠卖女再度飞黄腾达,但见萧荏态度落落大方,面上宠辱不惊,反倒不想说了。
片刻间来到萧苒的房间,只见门板厚实,新刷了一层红色大漆,挂着大铜锁,萧荏掏出钥匙开锁,里面黑洞洞的,光线十分黯淡。
虽没有进去,但这房间观感完全不像是闺房,倒像是库房或是狱房。宝珠心中疑惑,萧荏解释说:“小妹第一次出嫁后,家里就没有她的房间了,这间房是临时用储物间改的,没有大窗户。请各位稍等,我去拿一盏灯。”
邱任说:“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当时在大门口灌新郎傧相酒的女人是谁?酒是谁准备的?”
萧荏说:“那是父亲的表妹梅姑姑,酒是我家准备的,她们商量往酒里加些药,用来戏弄新郎,我没能劝住,很是抱歉。”
萧荏的坦白直接又让众人一愣,邱任说:“我要看看你们放酒水的地方。”
萧荏点点头,叫来男仆带他去了。
等拿来灯,霍七郎怕里面有危险,叫宝珠先在外面等着,自己拿着油灯进去逛了一圈,确认无人埋伏,才叫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