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哭得满脸是泪,看来已经被审问吓唬过了。萧荏知道谶纬书的极端危险,宝珠刚才离去后,她将所有可疑线索一起拎出来细细捋顺,此时一并奉上。
宝珠直截了当问:“卢家让你传递给萧小娘什么消息?”
她天生带一股不威自怒的气魄,比动不动发火打人的家主萧士廉更有威能,小婢扑通跪下,哭着承认:“那边主母让奴悄悄递给小娘子一封信,奴来家后给了小娘子,她看过之后立刻烧掉了。奴一个字都不认识,不知道那信中说了什么!”
宝珠心道以她身份,本来就不该知道信中的消息。这证言已经坐实了卢家在案件中的作用,只不知道萧苒在这里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宝珠再问:“婚礼当日,萧苒都干了些什么?”
小婢回答说:“其他都如同往常一样,簪娘为小娘子化好妆梳上头,我们要帮她穿上新娘礼服,戴上首饰,打扮齐全了看一看。小娘子却显得不怎么高兴,让我们所有人都出去,她要自己穿。”
此时老四邱任从内宅走出来,对宝珠和霍七说:“他们还存着半壶没喝完的蒙汗药酒,莨菪子泡了一夜已经发酸了,但里面没有添曼陀罗。可能有外人得知姑嫂们要用药酒戏弄新郎,又偷偷在酒里加了一味,莨菪子的刺麻感能压制曼陀罗的腥气。大师兄是个猫舌头,吃不得辛辣刺激的东西,就这么囫囵吞下去也不知道。”
霍七郎笑着说:“那可不巧了么,三师姐从假新娘身上搜出一包药粉。”
邱任一听,两眼放光:“小指甲盖那么一点儿就够麻翻牛马了,那一包可是好东西,别让那娘儿们给浪费了,我这就去找她讨回来。”说着忙忙地跑了。
宝珠从一切开始的地方仔细琢磨了一番,卢氏一族针对庞、萧两家报复的动机非常明确,这伙江湖人士的目的却很模糊。
给庞家的马匹下巴豆,在药酒中添加曼陀罗,破坏牙旗杆袭击亲迎队伍,青庐埋伏撒帐,都是为了让庞家在观礼的人群面前公开出丑,令庞良骥和护送他的师兄弟们威望坠地。
那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对付一个武功尽失、马上要退出江湖的残疾纨绔呢?韦训他们对这种腥风血雨的敌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或许是他们自有旧仇,不想让外人知道内情。
宝珠始终想不明白,命萧荏看管好小婢,再次回到萧苒的闺房,看是否有漏掉的线索。
霍七郎道:“这屋里点着灯也太黑了,要不要把所有家具都抬出去细细地瞧?”
宝珠略微吃惊,说:“你真是一身力气使不出去。”
霍七笑着说:“老六给的报酬高,天天有酒有肉自然有膀子力气,但凡饿着肚子,谁要开打我先认输。我听说他为了金盆洗手,还真的用黄金打造了一个盆子。你知道吗?‘金盆洗手’只是个口头说法而已,江湖上用铜盆已经很奢侈了。”
宝珠一时无语,局势已经复杂到如此地步,这人还在这种闲事上寻开心,不知道是单纯心大,还是另类的沉着冷静。无论是什么原因,肯陪她走到这里,听她的命令,就只剩下一个老七。
母亲曾对她说过,有才华的人如同过江之鲫,不计其数,但不能为我所用,那就等同于无。仅就服从性这一条而言,面前这个女生男相的游侠就是最佳人选。
“你忙完庞良骥这件事,还有别的任务吗?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霍七郎一愣,实话实说:“没什么事了,拿到报酬,打算回长安喝酒。”
宝珠单刀直入发出邀约:“不如投入我麾下,和你师兄一起护送我去寻亲?我的报酬比之庞六只多不少。”
霍七郎又是一愣,立刻怦然心动,陪伴一个娇俏可爱的小美人旅行,还有高额酬金可拿,世上没有比这更满意的差事了。
宝珠继续笼络人心:“韦训他们俩毕竟是男子,许多事不方便。我又有一点儿……有点儿怕黑、怕鬼……”
她顿了顿,心想刚从拓跋三娘假扮的女鬼恐惧中恢复过来,今日又不幸亲眼见她炮制囚犯的酷虐手段,恐怕会吓得做上一夜噩梦,不如此刻趁热打铁收服霍七,夜里陪伴自己,从此无忧了。
宝珠眼睛亮闪闪的,说道:“有你在,就可以跟我住同一间房,睡同一张床,再合适不过。”
霍七郎一听这话,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心道没有比这更不合适的安排了。伴随着宝珠的盛情邀约,一股无遮无拦的杀气从阴暗处迅猛袭来,霍七浑身汗毛直竖,暗暗叫苦不迭,接下来这颗脑袋还能不能安稳待在脖子上,就得看自己的回答是否妥当了。
“可惜啊可惜,这差事老七接不了。”
为了性命存续,霍七郎不得不违心婉拒,接着脑筋飞转,试图编造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糊弄她,“是这样的,我们师门有个老规矩,同一个雇主,聘请了我们当中的一个,就不能再聘第二个了。”
宝珠蹙眉道:“可是十三郎不也一样跟我同行吗?”
霍七郎低下头,弓着背,看着她耐心解释:“那不一样,小十三没出师,师父死的时候,他是当作拖油瓶分给大师兄的。我可是成名的英雄豪杰,一山不容二虎,一条小鱼干聘不成两只狸奴,懂吗?”
宝珠听她说得头头是道,顿时大失所望,气鼓鼓地抱怨:“你们师门不过十几个人的小小门派,才一个伙的建制,怎么那么多讨厌的戒条规矩?”
霍七郎一声叹息,遗憾地想:本来什么规矩都没有的,但是韦大占了这个好坑,旁人就别想染指了。
没能成功聘到中意的下属,宝珠只能将萧苒闺房再打量一遍,最后将目光落在她的床上。这是一件新式高足家具,比之矮款的榻高了许多,第一次来,霍七郎就把它拽出墙边看过内侧,但这床宽约逾五尺,上面又铺设了层层锦缎被褥,上下悬挂帷幕,并没有全部扯出来。
她对霍七道:“你能把这床彻底拖出来让我瞧瞧吗?”
霍七郎干脆答应:“翻个面也没问题。”
说干就干,霍七郎撸起袖子,撤下帷幔,直接将这张大床掀起一边,整个拖了出来。宝珠还没说什么,她先咦了一声:“这床下面有人藏过,灰尘有动过的痕迹。”
宝珠却看见了大床底板上有一行歪歪扭扭模模糊糊的血红字迹:“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诗句旁边的床板缝隙之中,别着一根鎏金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