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第 171 章(2 / 2)

大唐辟珠记 饭卡 1976 字 2天前

“我是你的室友,米摩延。”

少年一边更衣,一边漫不经心地自我介绍着。换好衣裳后,他走到小几前跪下,伸手摸了摸盛水的锡壶,眼中闪烁着明显的渴望,可纠结了片刻,终究是一口不敢喝。只从口脂盒子里面挖了些油脂,涂在自己略显干燥的嘴唇上。

待更衣补妆完毕,他便从屋里出去了,与几名盛装舞姬一起消失在走廊深处。

宝珠满腹疑团,不知所措,抱着膝盖又呜呜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赵氏说过“主人临幸之前,等候召唤。”以及少年那句“主人尤其喜欢这样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话语,肠胃之中立刻涌起一阵令人作呕的惊悸感。

被人劫持到此处,周围都是服侍主子的奴婢舞姬,她隐隐约约猜测到即将面临的遭遇,更觉得不寒而栗。

不能哭,决不能掉泪,不能叫他们得逞。宝珠咬紧牙关做了个决定,捂着脸极力忍耐,将源源不绝的酸楚泪意使劲往嗓子里咽。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将泪收住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人声也随之低落下去,远方依稀传来热闹的丝竹乐舞之声。又过了许久,伶人们带着满身疲倦,陆续回到霓裳院。

门外金铃声动,自称米摩延的少年也回来了。他汗透罗衣,进门不等卸妆更衣,便迫不及待地捧起锡壶,咕咚咕咚猛灌了一气水,看起来是渴极了。

等他喝足了水,摘下胡帽金铃,松开发髻,脱了锦靴,疲惫不堪地往榻上一倒。

宝珠见状,心惊胆战,心道难道真要跟一个陌生男子共住一室?她思忖片刻,开口问:“你跟米法兰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名字,少年立刻翻身坐了起来,急切地问:“你认识法兰?”

宝珠说:“我曾看过姚家班的表演,虽没跟他说过话,但你们两个长得这般相像,难道是兄弟?”

米摩延愣了一会儿,喃喃道:“是啊,那是知名的乐舞班子。”过了一会儿,他满心酸楚地说:“我们俩是双胞胎。”

宝珠顿时回想起与姚家班等人接触的细节,又想到姚绛真自称“升仙家”,心中的疑惑已经有了答案。

“你也曾是观音奴。”她说道。

米摩延低着头,沉默许久,方才承认:“我是三年前那届的。”

宝珠惊讶地问:“所有观音奴都在巡城后被掳到这里,关在这里吗?”

米摩延注视着她尚存希望之光的眼睛,片刻后移开了眼神,低声说:“她们曾经住在这里。”

宝珠急切地问:“曾经?那么如今呢,她们被带到哪里去了?”

米摩延不再说话,默默走出室内,来到庭院露天的池子旁边,脱下外袍,缓缓跪了下来,捞水清洗身上舞蹈后的汗渍。黯淡的月色下,他拨开散乱的金发,清瘦的背脊上层层叠叠满是陈旧鞭痕。

洗完后,他回到屋里,抱起堆在榻上五颜六色的舞衣,转移到小几上,简单收拾出另一个人的空位。接着用几片粗布叠在一起,铺在身下褥子上,靠墙躺下了。

宝珠见他让出一半床榻,皱着眉头说:“我不可能跟陌生男子睡在一张榻上的。”

米摩延淡淡地道:“放心,我已不算是男人了,不会对你做什么坏事的。”

宝珠愣了片刻,联想起少年那高亢的嗓音,光洁的皮肤,以及略显阴柔的气质,顿时明白过来。

她身边曾经环绕着数不清的非男非女的内侍,自是对他们的外形举止极为熟悉。受过宫刑之后,他们很难控制便溺,当班服侍主人时不敢多喝水,以免漏出不雅气味。

“你是宦官?”

米摩延枕着自己的胳膊,自嘲地哼了一声:“有官职的体面人才能称作宦官,我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阉奴。”

宝珠无言可对。夜已经深了,她逃不掉,也无处可去。最后,她只得和衣在床榻边缘躺下了。

板壁甚薄,寂静的屋檐下,甚至能听到隔壁舞者的呼吸声。两个人皆是心事重重,睁着眼睛望着顶棚,谁也无法入眠。

过了一会儿,米摩延突然问道:“法兰现在什么模样?长出胡子了吗?”

宝珠摇了摇头:“没有,依然是少年模样,跟你几乎一模一样。”她心想这对兄弟如今瞧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三年前米摩延被掳走时,比十三郎大不了多少,只能算作孩童。

原来民间所艳羡的“升仙”,由千万人中脱颖而出的美貌少年,只不过是被匪徒绑架到这见不得天日的地方,忍辱含垢,为奴为婢而已。

宝珠想起观音像莲台上供奉的那些人偶,六女一男,米摩延如今身在霓裳院,那其他六个少女又去了哪里?

“你叫什么?从哪里来?”墙边的少年再一次提出这个问题。

宝珠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我名叫丹鸟,表字龙女,自长安来。”

米摩延轻轻笑了一下:“这名字真怪,像是艺名,你也是教坊出身的吧?”

宝珠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遏制着汹涌的泪意,默然不语。

巡城时万人之上的辉煌,众星捧月的荣耀,都不过是梦幻泡影,隐藏在美丽外壳下的诱饵罢了。一场比伪装成孕妇‘接观音’的人贩更加险恶、更加卑劣的围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