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古人类基因的研究加入进来后,寻找一个小的或者庞大族群的共同基因密码就方便了许多。举个例子,如果在一个族群所有人的基因里几乎都能找到几万年前、几千年前和几百年内的三种突变后的关键密码子,而在其它族群里只能找到其中一种或者两种,那么这三种密码子共同构成的就是这个族群有别于其它族群的基因特点。
在果果第三次进来放下满的酒杯取走空的酒杯的时候,马里奥停止了他的演讲。
然后他说:还有问题吗?没有问题我们就各回各的家吧。
波历说:当然有。
有一个问题在他肚子里憋了半天了,他一直想不好应该怎么提出才能够击中要害。
最后,他干脆直截了当地只及一点不顾其余地提问:H35是中国人的共同的基因密码吗?
马里奥脸上的皱纹激烈地蠕动起来。显然他没想到波历会问得这么直接。如果波历问他,字母加数字的编号是各民族不同的基因密码吗?他只要回答一个词“是的”,这个问题就结束了。如果波历的问题是,这些字母加数字的编号都代表着什么?他可以说,各代表一个族群的基因密码。这个问题也算是回答完了。如果波历问,H35是什么族群的密码,他的回答如果是东亚一个族群的密码,而波历还想问是具体哪个族群,是否是中国人这个大族群,可是规定的提问数额已满,已经不能再提问了。
波历这么直接地提问,当然也是有风险的。如果马里奥说不知道,不管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波历也已经不能再提出问题了。
马里奥说只能提六个问题,也许跟海浪当初一样,带有开玩笑的性质,或者只是规定今天晚上的数额,但也有可能他这么说是认真的。
所以波历干脆提出了最直接的问题。
这个马里奥也许是个恶人,甚至是大恶人,就凭他对中国人的看法态度就应该可以导出这样的结论来,可是从今天晚上他的演讲看,他是个诚实的人,同时,波历感觉得到,这个马里奥可以一天两天一句话都不说,但他实际上是一个非常想讲话、一旦讲起来可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人,一个其实比谁都想炫耀自己比别人多懂多知道一些什么的人。
波历听得到自己的心的跳动,因为他和海浪虽然有这样的猜测,但那毕竟是猜测,而他认为,他对面蠕动着的皱纹里正是隐藏着积压着这方面最直接答案的地方。他感觉到他已经接近真正的答案了。
果然,在马里奥脸上皱纹忽然停止了一切波动和蠕动的时候,他说:是的,你猜对了,H35正是中国人共有而其他族群几乎没有的基因密码,包括中国周围的那些相邻相近的族群都没有这种基因密码的组合。而且,我再给你一个福利,这些编号就是在我这里诞生的,至少我是这些编号的父亲之一。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皱纹像平静的水面被一块石头打破了平静那样,一圈一圈地泛开了涟漪。波历看得出,那是非常得意的表情。
马里奥继续说:H35实际上是根据中国人的特点进行邻点转基因改造。在我之前,一些人主要把注意力集中在一点上,即东亚人的体内aca2蛋白含量大大高于其他人种。但仅仅根据这一点来做针对中国人的事情,其实太粗了,不但涉及的民族太多,而且有可能在一定时候波及到欧美人,因为欧美人或者说白种人体内也有aca2蛋白,尽管含量不那么高,因人而异。单用密码子也有问题,那就是中国的民族来源太多,单用密码子只能攻击其中的主要民族。是我找到了一种方法,能使中国人的密码子和aca2蛋白结合,形成了一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密码子,也叫基因突变。这我们在内部称为aca3密码子。对外称作H35基因。其实是很复杂的过程,经过了无数实验,许多实验过程不是在我这里做的。而是别的地方,比如研究病毒的同事那里。没有见过面的。
波历说:为什么这里的一切研究都集中在H35上或者说都针对中国人呢?你又是为什么这么恨中国人呢?
马里奥并没有像波历预计的那样笑起来,后来波历才知道或者确认,这个人从来就不笑的。他好像就没有笑的神经。但是他其实会笑,他的笑是体现在他脸上尤其是嘴角附近的皱纹的一开一合上的。
在他回答波历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皱纹就是这样开着与合着的。
他说:我恨中国人?你说我恨中国人?对不起,这已经是你提出的第七和第八个问题了。我的答复已经在此之前结束。你可以走了。我是说你可以也应该离开我的包房了。
波历站了起来,走了出去。马里奥仰在他的沙发椅上,看着天花板。也就是说,他不再看波历一眼。
波历走出去时,几乎跟果果撞了个满怀。
果果手里的托盘上放着的只有一个满满的酒杯。
这是他走到夜空下的凉风里的时候才想起来的。
他想起来的还有:她当时好像已经知道我要走了。
再就是:她没有叫起来,只是给了他一个抱歉的微笑。
本来应该是他道歉的。可是他没有。
因为他的脑子里是满满的乱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