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遍,郭穰和羽林卫的马蹄声远了。丙吉安排田尊将赵、胡二人和病已乔装成民妇带回家中,并告诉田尊,若囚徒保不住,就叫二人带病已远走高飞,不要再回长安,若保得住再听吩咐。
这边,郭穰顾不得梳洗吃饭,下了马直奔建章宫,脸上冻的发青也顾不得了。天子年老,又整日思虑国事,每日醒的极早,看见郭穰灰头土脸的跪下了,冷冷道:“差事办完了?”
郭穰早把说辞又理了一遍,答道:“陛下,廷尉监丙吉无理,竟然敢公然抗旨,说大汉依律治国,还没审定的案子不能滥杀。”
“哦,丙吉倒是个硬骨头。”天子好像居然没有生气的意思,边缓缓展开一卷竹简边问道:“你是来请兵的还是来说情的?”
“陛下,小的既不请兵也不说情,有要事陈奏,可否让左右侍从先回避?”天子也知郭穰办事还算稳妥,便恩准了。
“陛下,丙吉说太子有个孙子,皇孙刘进之子,当年沦落郡邸狱,阴差阳错得以保全性命,就在郡邸狱,且他以性命担保,所以小的没敢贸然行事。”郭穰缓缓道。
为防天子伤心,触了霉头,臣子们一般不提太子刘据之事,内宫之人更是对比讳莫如深。自从天子把提立储之事的臣子骂出去后,天子更是已好久没有听到过“太子”这个词,好像忘记一样。今日猛一听到,心里一惊,再听到太子居然还有后人,不自觉的从喉咙发出一声怪声,往事一幕幕又涌上心头,头也又痛起来,一使劲,竟把手中竹简扯散了,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郭穰吓坏了,忙把头“嘭”的一声磕在地上道:“小人罪该万死!”
天子没搭话,仰面长叹道:“天意,天意啊!也许,欠的要在子孙上面应验了!”良久,天子低下头来,低声道:“叫人传丙吉过来。”
郭穰听了,心中暗喜,事情好像走上了他们预铺的道路,朗声道:“遵旨!”
丙吉就在郡邸狱候着,马都备下了。不一会便到了天子面前,见了君臣之礼。天子急切问道:“你说据儿还有个孙子,就在郡邸狱?”
“是。”丙吉并不急着算盘豁出。
“孩子是怎么来的?”天子果然有点急切。
“臣以为,可能是陛下福德深厚,子孙隆盛,又恰逢巫蛊之事,所以并未来得及录入宗正府。但皇孙进确实有了这个孩子,乃是和王翁须夫人所生,当年,王翁须带孩子落入郡邸狱,太亲近之人悉数殁了,唯独这孩子没有名字,反而落下了。臣蒙受天恩,从鲁国来到京城充任廷尉监,发现了这个孩子,当时已经奄奄一息,看着着实可怜,就在狱中找了乳母养了起来,一晃五年了,若不是陛下昨日下旨,可能,臣也还不敢禀报,如有罪责,臣甘愿一死!”
“爱卿深明大义,宽厚仁爱,何罪之有。孩子可否有什么随身之物?”天子追问道。
“有。”丙吉早就准备好了,有两样物件他层层包裹,一直放在家中最隐秘之处,今日总算又见得阳光了,丙吉也难掩内心的激动,手竟然有点抖。翻开布包,正是五年前收起来的肚兜和宝镜。
郭穰把东西拿到天子手中后,天子眯着眼睛看了又看,道:“这个肚兜却是宫中之物,却也不稀奇。这个铜镜,朕虽老了,但认的仔细,就是当年张骞带给朕的,只有一面,朕给了皇后,不是卫家子弟,断不可能再有的。”天子说罢,眯上了眼仰面靠在龙椅上,像睡着了一般,眼角却不经意间流出浊泪。
“臣与太子有过几面之缘,如今皇曾孙已经完全长开,小小年纪便英姿飒爽,与太子容貌极像,陛下要不要……要不要看一看皇曾孙?”丙吉知道,眼下最当紧的是病已的出路。
“还有有没有名字?”天子并没有回答丙吉的话。
“回陛下,当日臣为了给皇曾孙穰灾祈福,僭越规制,给孩子起了小名,叫‘病已’,望陛下亲赐正名!”
“‘病已’好啊,多好听的名字,‘霍然病已’,爱卿有心了。郭穰何在?”天子道。
“小的在。”郭穰忙答道。
“近日黑鸦阵阵,盘旋于诏狱上空,其声凄厉,这是上天在警示朕,有无罪不得申诉之人,朕可能真的时日无多,传旨大赦天下,京中二十三监囚徒悉数放归回家。”天子努力正色道。
“是。”郭穰暗喜。
丙吉大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宽厚仁爱,定能龙体康健,永享福禄。”
“朕累了,你们都下去吧。”天子又眯上了眼睛。
丙吉忙道:“微臣还有一事,望单独呈奏陛下。”
“好,爱卿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天子闭着眼道。一干人等皆窸窸窣窣退下。
丙吉俯首道:“陛下,微臣不敢妄自揣摩圣意,但微臣既食君禄,就要尽君之事,微臣以为,可能有人借机加害皇曾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