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大营所在地势本就高于彭脱所设营盘,其中更有高台望楼数座用以登高勘察坡下形势,至于这晚张辽亲身劫营之事,虽因两座营寨距离甚远,实难叫人听得其中的呼喊响动,然而远观其中火光交错纷杂,杨谷和黄庭心中自也产生了些许眉目。
“张辽当真无愧为五子良将!如今年方十六,这般大将气象竟已初现端倪了。”
并肩与杨谷一同站在望楼之上的黄庭闻言,虽不知杨谷口中的五子良将是为何职何物,却也不知为何似是有些许不服气,故而轻笑一声问道:“杨队率如何便知坡下率众袭营之人便是张辽?”
杨谷摇了摇头,笑答道:“我非千里眼,自然无法辨认领头之人便是张辽,然其人早有计较与我,乃是夜黑劫营之计策,更何况我以为三百虎贲将士当中,并无一人能有如此胆魄,当真敢以百骑突袭的大抵也只有这个雁门张辽了。”
黄庭闻声,脸色微红,稍有愠色。
“子钧不信?”
黄庭不答。
“你也莫要不服气。”杨谷笑意更甚,乃问道:“我且问你,若是由你黄子钧带队,明知坡下数万贼众,可敢亲率麾下将士,亲自犯险,往那蛾贼营寨之中搅扰一番?”
黄庭面目稍滞,一时无言,然心中所想,也不过是以三百之数,主动攻袭数万大军,这般显而易见的以少攻多,纵然自个儿心中不惧身死,却也于其中形势不免发怵。
“子钧莫要想了。”杨谷微笑不止,继续说道:“便是在你思索这许久,便已说明了你不如张辽了。”
“在下确实不如张辽。”黄庭叹了一口气,回答的由为肯定,然依旧皱眉反驳道:“可是即便如此,三百虎贲将士,其中这许多队率屯长乃至军侯,便没有一人能有张辽的能耐?”
杨谷似是不再理会黄庭,只是朝着坡下那些个已然稀疏下来的火光之处遥遥望去,又像是喃喃自语叹道:“这世上,能及张辽这般能耐的人又有几个,他的运气为何能这般的好?”
黄庭自然是不知其所谓,刚待出言相问,却见杨谷已是回转身躯,便要往望楼下行去,急忙发声道:“杨队率不等了?”
杨谷头也不回,笑道:“等几个罪卒,实在惹人耻笑,张辽既已夜袭得手,这些个罪卒想来是不会回来了。”
原来二人登望楼远望之初心,实在不是因为早已料知张辽会于此夜劫营,寻其根本,不过是为了监视那半数为黄庭遣出营寨,去往蛾贼尸身处搜集物资的罪卒而已,虽说这些个罪卒若是生了连累同族之心,待得出了营寨或奔逃他处,或投奔彭脱,那么杨、黄二人这般登高监视也是无用,但是说到底,长夜漫漫,寂寞如雪,既知彭脱绝无夜战可能,闲来无事,故有此一遭徒做消遣,也属寻常。
黄庭望着杨谷离去身形,亦似是喃喃自问道:“那该如何处置。”
……
“那该如何处置?”
为黄庭遣出营寨之外搜集可用军需物资的二十六人亦处于相对彭脱大营而言,地势稍高之处,于坡下火光攒动自然也看得明白,虽不知其中汉军竟为何部,主官又是何人,但无论如何,事发突然,坡下形势纷乱,正是摸黑逃散的绝佳时机,其中一些人当即便升起了逃散的念头,更有一年岁稍小的黄面少年出言询问。
这二十六名罪卒虽非族亲,却也都为乡人,无论是祖辈父辈,亦或是家中儿孙,皆相识许久了,其中为首之人生的一副阔面长耳,颇显威武,乃是除去为黄庭枭首之人后,众人一致推崇的带队领头之人,故而此番受命出营,所有计较也都得尊崇此人决断。
只见其人听得黄面少年问话,又环视了身侧众人一番,长叹问道:“那杨谷手中的质子,除了我那亲兄长以外,还有哪位的亲朋?”
“家兄亦在其中!”
“还有我父!”
“有我小儿……”
片刻嘈杂回复一番,便也回归沉寂,带头之人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此番我等为那杨谷、黄庭逐出营寨,又废了这许多劲力才出得这些个壕沟鹿砦,到得此处,若是能运气尚佳,或能搜集一些军需重返营寨倒也好说,若是不能……”
未等其人说完,身侧一人当即出声打断道:“张兄弟如何还能有这般念想,难不成我等山西大好男儿,当真要为那杨谷卖命不成?”
张姓大汉眉宇微皱,疑声问道:“何意?”
那人当即闪出,拍了拍胸脯说道:“依在下之见,此番我等既已逃出升天,扬长而去便是,无论是投了太平道,亦或是投了汉军他部,总也好过与那杨谷困死此地,更何况此番山下似有战事,我等乘乱而去,定能躲避太平道亦或是汉军耳目,岂不是天助我也?”
此言一出,附和、反对之音各有半数,附和之人不过于杨谷营中并无亲友为质,反对之人自然格外考虑营中充当质子的亲友安危,如是种种,众人当即展开了激烈辩论。
良久,张姓大汉才抬高话音,止住了众人喧闹,缓缓言道:“大伙儿都静一静,且听在下一言。”
这张姓大汉在这些个乡人当中,极具威望,这一番说辞之下,大伙儿当即噤声,不在说话,只见其人点了点头,这才继续说道:“如此形式之下,无论我等作何决断,尚有十余乡朋亲友在那杨谷手中,受制于人,总是无错。”
众人连连点头,其中更有数人想到亲友尚在汉军大营之众,更是捶胸顿足,连连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