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爸,我们走了,”姐弟俩朝年隽宏挥挥手,收拾了一下床头柜上的一些锅锅盆盆。
昕蕾转向梦菡:“梦菡,爸这几天就拜托你了,我过两天再回来一趟。”
“去吧,这儿有我在,实在不行的话,我让我爸过来,我学校那边也可以去请假的。”梦菡忙道,她朝昕蕾点点头。
听蕾没有点头,她表情木然,斜睨了一眼这个年龄尴尬到可以当她妹妹的新妈妈,对于梦菡这个小后妈,她在心里面一向是排斥的。
待姐弟俩离去,梦菡方才从床尾移至年隽宏床前,她俯身,帮她的丈夫把棉被往上提了提。
年隽宏一只手抚住自己的胸口:肝区部位隐隐传来一阵阵疼痛,尽管今天的消炎药已经挂下去了。还好,这种疼痛没有早上挂瓶前那么让人痛苦了。
梦菡拉了张椅子在床头坐下。她把她的丈夫打量了个遍。
仅仅两周的时间,这个风华正茂的中年男子便大大变了样。
原先古胴色的肌肤,现在呈现出了菜绿色;往日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那原本清澈的眼白黄得可怕,那望向他妻子的眼神是悲怆的、恋世的、无望的。
“隽宏。”梦菡朝他俯下了身,伸出了双手,握住他放在白色被单上那只枯槁的手。
“梦菡,你来了。”他抽出被她握住的手,朝着她的身后望了望,“小豫呢?没有跟随你一道过来。”
“没有,”梦菡答道,“我把他放在松柏园让我爸妈照看。我想我过来要照顾你,就没有时间带孩子,所以就把他留在松柏园了。隽宏,你什么时候来医院检查的?”她问道。
尽管他形容枯槁,她仍不愿意相信他生大病的事实,
“上周去省立医院进行了一次全面体检,不相信结果,又来这家医院复查,待医生确定了诊断结果,上午便来这儿住下了。”
“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过来,我可以请假。”梦菡道,“昕晨工作性质不一样,走不开身,昕蕾又要带小孩,我这边请一两天假还是比较方便的。”
年隽宏望了望他年轻的妻子,叹了口气,老天,如果在嫁给他之前,她是完美的,如果小豫是他的孩子,他会很珍惜眼前的这个女人。也会很珍惜这个女人带给他的新家的。
然而,事与愿违。
他花了大把的心思,花了大笔的财力,几经周折弄到手的女人,竟然谈过恋爱,不是处女,这一点在新婚之夜,他便心知肚明。虽然那晚他略有醉意,但头脑还相当清醒的。
为此他曾在心里面满满地遗憾了一回。而当他每次面对梦菡那张与他结发妻子酷似的脸时,这种遗憾便会无形地被压制了下去。他转而安慰自己,不就个处嘛!算了。都什么年代了,还这般纠结?
可是,等到他获悉梦菡怀孕的消息之后,可以说,他是在心里面着着实实地吃惊、愤怒了。老天,这不公平!
五年前,当昕晨、昕蕾顺利考进理想的学府,他突然有了再娶的念头。
经人介绍,他谈了一个女友,那女孩是个剩女,也不过三十二岁的年纪,交往了两年,都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那女孩因为年纪大了,急着要一个孩子,然则年隽宏屡试不爽。
那女友便提议两人到医院检查一番。结果,体检出来,年隽宏发现,自己竟然患上了少精症。
所以,当梦菡孕三个月时,拿着那张B超单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时,他可以说,心里头是五味杂陈的。
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却不愿对梦菡说出那个有损他男性尊严的病,到梦菡肚子渐渐大时,他看着梦菡与前妻酷似的脸,前妻生产意外的往事,又屡屡在面前闪现。
对前妻的爱,已经不知觉转移到了梦菡身上:那那时,他已经想通了,于是乎,他遂了这个女人想要一下孩子的心愿;他爱她,故而有点神经质地认为发生在前妻身上的生产事故,有一天也终会降临到这个长相与前妻酷似的梦菡身上。
而到梦菡顺利生下小豫之后,他的这种矛盾与痛苦发生了质变,他开始对他的新婚妻子产生了反感,以至于在生活中开始有意无意地刁难她,对她进行心理上的报复了。
因此,到小豫满周岁之后,他便频频带梦菡出入各种声色场所。
他看着她在那一群男人之间周旋,看着她每每陪她应酬之后忧伤的面孔,心下大大有了快感,但这种快感在喧嚣之后,又隐隐地刺疼他的心,这种对他新妻子的报复并没有使他真正快乐起来,相反,他对他年轻的妻子更加痛惜、怜爱与仇恨了。
这种矛盾的心理渐渐演绎成了一种恶性循环,他想在这种恶性循环中寻求一丝慰藉,于是在日常生活中,他便常常把面条放酸了煮来吃。
他像一个上了零食之瘾的小孩,对酸面条有了心理上的依赖,每次吃过那种酸面条,他的心便受到了极大的安慰,不再痛苦。
如此反复,到今年下半年,他几乎每周要吃上两次这种坏掉的面条了。
“不用了,我已经叫了特护,你是公职人员,请假有一定的难度,实在不行,我会打电话会让你回来的。”年隽宏对梦菡道。
没有她在面前晃来晃去,却也省心,省得叫他心里矛盾、痛楚,“你照顾好小豫就行,你的心肝宝贝,你舍得日日夜夜守护着我,而忽略了你的宝贝儿子吗?”
怎么这话听起来酸酸的。
夏梦菡望了他丈夫的脸一眼——那张平静的、枯槁如死灰的脸。
他到底是知道了?关于小豫的身份,这年隽宏心里有了答案吗?
她感到手心里有汗液在不断地往外冒。
片刻之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是知道了那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