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肖屋也有一个工人,据说是做塑料的,有一年的春节过后,他经过那个有着很多晒谷场的排上,当然,也有很多坟墓,突然传来奇异的歌声,这歌声,雄浑,震撼,像暮春时节的傍晚天边的滚滚惊雷,却混入了晚霞的绚丽和野鸡羽毛的翩翩起舞,他正暗自惊诧,要不要原路逃回,却从树丛和草丛间闪过一个人,正是那个工人,按辈分,他应该叫他一声“姑爷”,然而,他没有叫,肖姑爷应该不认识自己吧,他想。
肖姑爷的手中提着一个庞然大物,声音正是从那里震出来的,两只巨大的“猫头鹰的眼睛”正盯着他,眼球还愤怒地颤动着,那些银色的闪光干净得不像世间的任何物品,这是金子吗?书上说,金子是黄色的,那一定是银子了,银子就是白色的。工人远去,转一个角就看不见了,但那从“猫头鹰的眼睛”里震荡出来的歌声,却散布在草丛和树叶间,一起一伏,一隐一现地传了过来。
后来,他问爸爸,才知道这叫“三用机”,放一个钟头唱歌的电池就需要他们全家吃半个月的粮食的价钱,工人也不是天天放歌的,反正,来丈母娘家的时候,必定是一路放过来的,而且,放到最响。
“不是工人,不要说买不起三用机,就是让人家送给你,你也用不起电池呢。”他的父亲带着惊恐的眼神说道。
“那怎样才能当上工人呢?”幼小的他问起了这个重大的问题。
“我们是没有办法了,谁叫你爷爷是富农家的孩子呢。要当工人,首先要是贫下中农,这一条我们就不符合,以前还经常挨批斗,不做义务工就谢天谢地,算佛主保佑了,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还要跟大队书记家关系好,过年过节又没有什么送给人家,怎么会有关系好?两条都搭不上,而且,那种机会,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轮上一次,我们整个村都没几个工人,所以,我们想都不要想。”
他爸爸的话,一下子堵住了他的所有的希望。
“不过,有一条路,是任何人都堵不住我们的。”
爸爸的眼神闪着光彩,兴奋地凝视着挂在土墙竹钉上的他的书包:
“这就是读书。只要考上了大学,就可以吃国家饭了,比他们靠成分靠关系进工厂还更有味道。好在改革开放了,成分被取消了,读书不看成分了,可以读书,就可以考试,一级一级考,考上大学,就比全村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有前途!”
由此,读书成了他最用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