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九十章 洞彻(1 / 2)

全能大画家 杏子与梨 2072 字 6个月前

脑海里考虑了一会儿这些烦心事,顾为经又再度把注意力放回了身边的画板之上。

他走回去。

重新拿起笔刷,继续完成刚刚中断的临摹。

凌晨一点的时候,顾为经就被天上的雷声所惊醒,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眠。

他最近事务繁忙。

发现关于卡洛尔的画,在论文写作已经告一段落之后,临摹的频率就不如以前来的多。

既然吵的睡不着,又碰上天降大雨。

顾为经想来不如起来再推敲、推敲画面的细节。

或许看着窗外低沉的仿佛垂落在河面上的雷云,触景生情,他能多琢磨些女画家处理笔触时的细小文章,还能顺带着拿拿宝箱。

厚涂画法的印象派作品,画起来并不过多消磨时间。

再加上毕竟摹的多了,熟能生巧。

在子夜时分起的稿。

如今远方的地平线间阴云中才到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不太明显的鱼肚白的时分。

顾为经身前画布上的景物主体,七七八八的已然大体成形了。

绘画印象派的感觉,总是有一种很奇妙的混沌感,和连一道最细小水波都完全力求和照片上分毫不差的【真实的世界】技能,像是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

那种有百千块色点、笔触所融溶为一体的感觉。

仿佛是由黑与白、红与蓝,光与暗,这些抽象的元素缓慢正在孕育着的有形世界。

笔下的一切不简简单单的画出来的,而是顺着他的意念生长出来的。

“所谓印象主义绘画的精髓,在于学会用艺术的方式思考。”——顾为经和酒井小姐一起写论文的时候,曾引用过一句莫奈写给友人书信里的话。

初时不过是随手在论文中引用些大道理,充实一下文章本身。

毕竟ahi论文和纯粹的理工科论文有区别,美术论文也和领域内考古范畴的论文有区别,没有那么多文献资料可以旁征博引。

大家写论文时,只好引用引用名人名言水水字数。

读酒井小姐引用的这句话的时候。

顾为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乃至于有些索然无味。

他还打趣的嘲笑胜子,引用这种话就像引用那些没有营养的成功学指南——

看似透彻,实则空洞。

同样的话,“金牌”讲师可以一天之内,对着麦克风滔滔不绝的说上一万句,台下的观众似乎大彻大悟,泪流满面,实则一无所得。

相处的时候,酒井小姐是像水一样的托抱着你走的姑娘。

在关于艺术理念看法的讨论场合,胜子从来都不会指责顾为经的看法过于俗气或者不够感性,或者试图强硬的想要纠正他想法中与自己不同的地方。

却没有一味的迎合顺从。

胜子当时只是抿起嘴巴,歪着头想了想,又看了看《老教堂》的画稿。

最后笑着对他说,“嗯,可能你是对的,但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同的,这话蛮有味道的,这是关于‘心’的话”。

是不是关于‘心’的哲思不好说。

反正。

顾为经当时听着,根本就没有走心。

如果不是胜子歪着脑袋笑的样子实在漂亮,他可能都已经把这件事情忘了个干脆。

可是随着顾为经临摹《雷雨天的老教堂》的次数越多。

他的技法提高的越快。

顾为经才意识到,那时言之凿凿的嘲笑女朋友的自己,才是真正天真的那一个。

结合临摹过程的感悟,顾为经越发觉得那句当时听来觉得平平无奇的空泛总结,来的有趣。

它不像自己断言的二十块钱一整本的成功学金句。

恰恰相反。

它仿佛是石壁洞龛里,样貌灰蒙朴实的佛陀菩萨雕塑,外表古拙朴实,却有禅法蕴含在其中。

《雷雨天的老教堂》就是这是这样的一幅关于“思想”的作品。

诚然。

这幅画在被精心的打理养护,洗去浮灰,并尽可能的处理掉了一些因为保存不当而造成的颜料开裂以后。

它顿时成为了一幅非常漂亮的作品。

名家手笔,大师之作。

也是一幅技法层面上很是复杂的画作。

笔法恢弘,色泽细润。

如天女散花。

这些繁杂精巧的好玩笔触细节,更是精巧的如同上等瑞士复杂功能机械表里的成百上千的游丝、齿轮和拨针,层层交叠,支撑着整幅画作的神意流转。

从观众观看的角度,与“古拙朴实”这样的字眼。

一毛钱的干系都搭不上界。

然而。

等顾为经对这幅画理解深入以后,才慢慢品味的出,技法上最吸引人的地方,并非是雷云的幻彩流光、烛火的复杂变化,或者教堂砖石上的风化斑驳的准确刻画。

它不是因为技法的“好玩”——这样的庸俗之物,才变得如此迷人。

而是那种在绘画之间,所大胆的使用笔触,所洋溢出来自信和气度。

顾为经慢慢的开始觉察把握到。

画面所有的这一切,在一百五十年前那位卡洛尔的眼神中,一定都不是简单的现实中的物体,而是由明度、色彩和线条所构成的抽象之物。

风雨、烛火、教堂……

她透过这一切的表现,看到了它们的形状、线条、明度和色彩。

看到了它们的光与影,湿润与干燥,看到暴雨如注之下,土壤中蕴藏的植物根脉,即将在下一个春天破土而出的清新气味。

这一切甚至不能用简单的美与丑来概括。

因为无论是“美”还是“丑”,都没有一个标准的概括,只牵于一心。含苞待放的鲜花在忙碌人的眼中可以是乏味平庸的,满脸褶皱的缺牙老妪,则在真正爱她的人心中,照样可以美的惊心动魄,倾城而绝世。

她看到的只是存在本身。

在时光和空间的相互对峙中,在伊洛瓦底江从东夏滇南的苍苍山野中,一個千年接着下一个千年,成千上万年的亘古不移的河水所携带的泥沙所堆积成的三角洲平原上,那些构成这一方小小天地的线条和色彩。

画家能够所创作的一切景物。

简单也很简单。

因为创作的作者无论是顾老头还是顾恺之,是下象棋的吴爷爷,还是画《八十七神仙图》的吴道子,是隔壁开杂货店的老毕还是毕加索,都不过是笔触和颜料的组合出来的东西罢了,谁也不能例外。

而深邃则又能深邃的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