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 破境之画(二)(2 / 2)

全能大画家 杏子与梨 3119 字 1个月前

而是大家不敢。

而是陈老板,他自己就是最坏的那个坏人。

他是池子底下最大的那只鳄鱼,笼子中最为凶猛的野兽,这个项目一定是豪哥亲自叮嘱过的。

所以一直都有人盯着,没有人敢乱来。

谁敢偷偷往黑道教父的盘子里伸手谁敢偷偷在豪哥的眼皮子底下抢食吃

黑社会是不讲法律,不讲量刑原则,不讲罪责刑相适应的。

你伸了不该伸的手,偷吃他一个橘子,他就会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把你嘎嘣嘎嘣的吃掉——嚼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顾为经想起自己那么努力的想为孤儿院的孩子做点什么,想去为他们带来电力和饮水,却被本地的各种小官僚吃拿卡要。

而豪哥。

他是本地最大的黑社会,却文雅而体面,戴一副金丝眼镜,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谦和而又有礼貌。

他甚至是缅甸慈善商会的会长,在新闻里谈起话来悲天悯人,光风霁月的不要不要的。

经豪哥的手做的项目,上上下下全都老老实实一幅克己奉公的样子,俨然间,几乎已经是大同社会的模样了。

一般的黑社会卖点粉,收点保护费,他们拿着刀说“交不上钱来就弄死你。”

豪哥随便一抬手就是几个亿的黑钱,见面时,他却拍拍自己的肩膀,对他说:“万能的圣母玛利亚或许真的无所不能,但她既没有帮到这些孩子,也从来没有照亮过这座城市。再这么下去,老百姓要怎么活啊。”

“小顾,如果你真的想画出一幅动人的作品,就请这么构图吧。”

这世界真是tmd黑色幽默。

有些人长的像鬼。

有些鬼,却长的像是圣人。

“古人所说的画皮,我今天算是真的见到了。”顾为经一边笑,他一边说道。

……

“蹑迹而窗窥之,见一狞鬼,面翠色,齿巉巉如锯。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其色绝丽。”

——(清)蒲松龄《聊斋志异画皮》

……

豪哥也不生气。

他看上去真的是一幅涵养很好的好好先生的样子。

他站在原地,等顾为经笑完了,这才面色平静的开口:“人不总能活在象牙塔里,有些时候,你越是长大,越是会明白,这个世界规则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

“我昨天打电话,您的秘书告诉我说,您不在国内,如果我选择了放弃顾林,那么……大概等这件事情一结束,陈先生的电话,就突然之间便又能打通了罢。”顾为经说。

“对啊,如果你今天不来西河会馆,而选择去新加坡,那么豪哥依旧还是那个豪哥,陈生林依旧还是原来那个陈生林。我会去新加坡双年展,并买下你的那幅画。”

陈老板笑笑。

“我答应过你,要给一个你不可能拒绝的价格,我连策展人方面都联系好了。我所说的话,从来都是作数的。”

他走进屋内。

一边走,一边说道:“学校里,老师总是会问你,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可出了社会,你才会明白,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是没有意义的,唯一有意义的是事情,是这个世界,让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条条大路通罗马,这是对那些生在云端的人说的。而对于生在泥泞里的人来说——”

豪哥迈步走到墙壁边,望着身前所悬挂着那幅《女人的半身像》。

他盯着油画上因为空间的反复重叠而变得扭曲的脸。

“路只有一条,你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力。”

“无论道路的尽头,等待你的是罗马的宝座,还是燃烧着的废墟,你都只能走下去。”

“就像今天,顾为经,你不想来,可你不还是来了么。”

室内的两个人背对着背。

一个面对着书架,一个面对着毕加索的名画,在他们中间的不远处,是金光闪闪的佛像。

四面佛前的小香炉上,那插着的香依然没有烧尽。

三支香火明明暗暗的闪烁,它散发出缥缈的烟雾,仿佛一道朦胧的帘子,分隔在中年人与年轻人之间。

“美好的艺术品无法被评论家所诉说,它自会说话。高贵的灵魂亦无法被尘世所约束,她自会寻找自由。”

陈生林伸出手,轻拍这幅价值至少半亿欧元的名画。

“小顾先生,你不觉得这句话很奇怪么高贵的灵魂无法被尘世所约束,她自会寻找自由——”

“错了,这话讲的太傲慢了,充斥着那些上流贵族们虚伪的谎言。决定一个是否拥有自由的从来都不是灵魂的高贵与否,不,决定是否拥有自由的是权力。”

“自由是种奢侈品,是要去买的。”

陈生林侧过了头。

“有些人生下来就住在宫殿里,有些人生下来就站在泥地里。而似乎住在宫殿里的人,生生世世永远都应该住在宫殿里,他们注定是优雅的,是高贵的,是体面的。而站在泥地里的人,生生世世都永远注定了要在泥泞里挣扎,他们永远是粗鄙的下三滥,是上不得台面的泥腿子。”

“那些泥腿子也想要有自由!他们也想可以高高在上,他们也想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天空翱翔!去仰光河边看看!那些给欧洲游客抬着滑竿的脚夫,那些每天陪不同的游客睡觉的应召女郎,他们难道不想要自由么他们难道天生就喜欢抬着别人,被别人骑么”

“决定一个人是跪着抬着别人,还是被别人抬。是骑别人,还是被别人骑,是否拥有自由的,难道是一个人的灵魂是否高贵么”

陈生林怒斥道。

“是钱,是权力,仅此而已。”

“我听了这届欧洲美术年会上,那位伊莲娜小姐讲述着关于这句话的故事……听上去真感人,不是么无数人都热泪迎眶了,可我却不这么想。什么叫被尘世所束缚不听家里的话的贵族小姐,被抓进去关进地窖里,这就叫被尘世所束缚了么”

“那这个世界上无数人正在经历的事情算什么!人间炼狱么”

“我不喜欢这样。我不想哭,我只想问一问,凭什么”

“我也很喜欢艺术啊,凭什么我和他们不一样。如果我生下来有永世都花不尽的财富,我也可以很善良,我也可以一辈子只做好事,我也可以挥挥手,就捐个五十亿。可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只能靠着自己的努力去拿。”

陈生林深深的吐息。

“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凭什么人家伊莲娜家族就能活在全世界的聚光灯下,而凭什么我就是恶贯满盈的那个。她们家的钱是怎么来的她们家里的钱难道是靠着讲感人的故事,做好事,做出来的”

“她们家在非洲,几百万英亩面积的土地,马场,庄园,难道都是别人被伊莲娜家族的人格魅力所感染,免费送的。她的祖先的骑兵刀下难道没有沾过无辜者的血她祖先和克鲁伯一起做钢铁生意的时候,难道发的不是战争财难道工厂里没有逼死过无辜的童工。”

“这些老欧洲的大贵族们哪一个真的就干净了哪一个家里堆积如山的金币上没有沾满了鲜血。那位k.小姐,她不听家里话的时候,表现的倒是挺刚烈的。可她花家里钱的时候,晒着太阳仆人伺候着喝下午茶的时候,有想过说不要么她们这种大贵族人家的千金小姐,在巴黎订的一条裙子花掉的钱,没准就能在殖民地里去买两百个人的命了!”

“家里只是不想让她去画画,只损害了那么小,那么小的一点点‘自由’,故事就被印在了几十万本杂志上,传唱了整整一百年,说要向她致敬,说她是真正高贵的人。而那些在伊莲娜家族发家过程中死掉的人呢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么”

陈生林抬起胳膊,推开一边的窗户。

他幽幽的说道。

“他们和我唯一的区别只是发家早,多享受了几个世纪的荣华,只是他们把自己完全洗白了,所以,他们能叫自己——贵族。”

“窃钩者盗,窃国者侯,成者为王败者寇,自古英雄写春秋,无非如是。”

……

顾为经背对着陈生林。

他其实没有多么认真的在听对方的话,他只是思考。

在坐车来西河会馆的路上,他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确认了豪哥就是陈生林,或者陈生林便是豪哥之后,他又想明白了更多的事情。

如今。

顾为经只剩下了最后一件事情,是他迟迟都没有想清楚的了……陈生林的这些话。

不是没有想清楚陈生林这些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而是没有想清楚,陈生林到底为什么要和他讲这些话。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对方就要抓着自己不放呢

那天晚上,顾为经给陈生林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在心中想过,求求你了,大哥你喜欢我哪点,告诉我,我立刻改还不行么。

这听上去像是玩笑,又不像是玩笑。

豪哥再怎么样,人家也是仰光的教父,正常来说,自己根本就接触不到人家这种层级的人物的。

他不想要豪哥的钱,这世界上想拿豪哥的钱的大艺术家多了去了。

何必非要在自己这棵树上吊死呢

当豪哥和陈老板,这两个身份合二为一的时候,顾为经心里这种感觉就更加强了。

拜托。

他就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就算能参加新加坡双年展,就算有曹老先生的赏识,在豪哥这路权势人物面前,依旧还是无名小卒。

您不是要洗白自己么

您不是着名企业家么

不是说什么跨国军火商留下了1000亿美元量级的资金盘,随便从中抽个一两笔就是天文数字么

说的对啊,太对了,这些事情难道不才是应该您去忙的么。

毕加索价值几千万欧元的画,就这么随意的摆在烟气缭绕的书房里,看上去这当是寻常。

他陈生林非抓着自己不放,干什么呀

顾为经都替陈老板觉得这是难以理解的事情,对方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人,何苦整天盯着他看呢。

难道人家的时间不宝贵么

有病么不是!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好不好,您这种人应该考虑的是去买莫奈、梵高、毕加索,一不开心了,就算是达芬奇,说买也就买了。

他顾为经算老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