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被文官集团当头给了一棒。与文官集团的不断斗争使他发现,他虽然是皇帝但却一无是处:他没有自己的班子,之前那个班子,是那个人留给他的,当他清理了那个人的一切之后才发现,自己其实不过是个孤家寡人。
他拿什么与庞大的文官集团去斗争?他的任何命令只要违背文官集团的意愿,就根本出不了紫禁城。
于是他不甘心,他开始抗争,开始争吵,开始无休无止的与文官集团拉锯,最后他发现根本没人鸟他。虽然文官集团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从整体上而言,他却又远远不是整个文官集团的对手。
于是他明白了,也妥协了,不是他清洗了那个人存在的一切,只不过是另外一群人想要清洗那个人存在的一切。
他的人生失去了意义,他开始反思自己所作的一切,既然他的存在改变不了什么,那他到底又为何存在呢?他失望了,也失败了,他赌气一般的不去上朝,自己给自己关了禁闭。
既然有我没我都一样,那还要我干嘛?可是人生毕竟很长,经历了漫长的堕落之后,他发现他需要给自己找点存在的意义了,毕竟他还是皇帝,他还是想要为大明、为自己再做点什么。
他总结了许久,发现自己失败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没有自己的人,也没有自己的钱。
没有自己人,就没有话语权;没有钱,在这个世界上就什么事都干不了。大明的窟窿太多了,仿佛一个无底洞一般,而重新有了目标的他还是想要去填一填。
可笑的是,文官集团自从那个人死后就变成了铁板一块——哦,其实也不是铁板一块,但是就算不是铁板一块,也没有一个人是他万历帝的自己人。
他没有他爷爷的运气好,因为他没有找到另一个张璁,他只能找到了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阉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斗争,他已经明白了大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本就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想要去改变。
直接向百姓征税是不行的,百姓已经很不容易了;勋贵宗室的钱也白拿不得,因为他们或许不算大明的统治基础,但一定是天家的统治基础;那就只好征士绅的税、地主的税、圈地文官们的税了。
于是他发明了盐矿税监,他派出了自己亲近的太监去收税,去给朕弄钱,有了钱,朕就能跟文官集团掰手腕了。
结果呢?结果太监就被士绅们的家奴打死了,结果士绅们就鼓动家奴佃户闹民变了。
想从我们手里拿钱?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自古皇权不下县,皇上,你越界了!懂吗?
然后,掌握舆论的文官们就再一次开始骂他,当然更骂太监。但他还是没有放弃,哪怕没有太监愿意下去了,他也坚持着,许诺太监们好处,说你们既然冒着生命危险为朕收钱,那咱们就四六开。
终于有人愿意下去了,看着自己的钱一天天变多,他笑了。虽然每次收上来的钱其实并不多,但是大明够大啊,积少可以成多啊。等朕有钱了,朕就有话语权了,朕就可以和文官掰手腕了,朕就可以励精图治,振兴大明了!
但他的运气似乎依旧不太好,连续打了数次大仗,把他辛辛苦苦捞的一点银子花掉大半,虽然钱还是慢慢多了,可惜他也老了。再然后,他死了,他的儿子听信大臣们的忽悠,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把他大半辈子的积蓄花了大半……然后儿子就死了。
回顾他的一生,清算张居正一事被人说成是恩将仇报,却不知作为皇帝,张居正对他的“恩”该是从何而来?自古恩自上来而施于下,岂有恩自下来反施于上的道理!
如果有,那就意味着此前的那段时间里,根本就是上下颠倒、君臣易位,哪个皇帝能真心忍受这种鸟气!
收矿税一事更是挖了文官集团的祖坟,因此文官集团直到鞑清时期还在骂他,竟然炮制出“明亡于万历”的神论——别闹了好吗?没有万历出钱打仗,以三大征之全胜为大明朝再续了一波威严,这大明能不能有泰昌朝都难说,就更别提什么天启、崇祯了!
万历的问题在于,他没有像他爷爷那样固执得如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同时也没有他爹爹那样完全不在乎个人荣辱,更在于他始终没有找到一个自己的张璁、高拱。
可是,这些问题没有一个是因为他的智慧不足,而现在的他,却因为高务实的出现把以上问题都给盖过去了。
他没有嘉靖的强硬,但高务实有足够的手腕解决各种疑难杂症。他所对付不了的文官集团现在被高务实弄成了三派,然后拉住一派、打击一派、稳住一派,朝廷政局看似斗争激烈,最终的决断权反而到了他这个皇帝手里。
他没有隆庆隐忍,但高务实却也不是高拱那样的犟脾气直性子。他和高务实都是聪明人,又是多年同窗,两个人互相试探一波底线,很快就达成了妥协。从此你做你的圣君,我做我的贤臣,大家君臣相济,和衷共荣,创个亘古佳话何其美哉!
朱翊钧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看了看沙漏,朝伺候在一旁的陈矩招了招手,将他唤过来吩咐道:“待会儿散了席,你派人去见一见务实,把锦衣卫交上来的消息都给他。然后你跟他说……就说朕的意思,下面该怎么办,早些拿个主意来。另外,如果他觉得这事最后要打仗,怎么打就让他安排吧——不过最好让周咏出头来说。”
“是,皇爷,臣明白了。”陈矩这次没有自称奴婢,因为是政事所以用了“臣”,但他又补问了一句:“呃,皇爷……这仗打是不打全问大司徒么?您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嗯,其实陈矩不是问皇帝“可有什么要交代的”,而是问“可有什么要暗示的”——宦官话术而已。
但朱翊钧只是笑了笑,摇头道:“朕没什么要交代的。这些事情呐,务实一定会比朕考虑得更周详,你只管带话就行。”
“是,皇爷。”陈矩再次躬身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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