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去了书房，把老照片翻出，抱着照片去了奶奶房间。

他轻手敲门，奶奶习惯早起，这会儿该是在练字。

贴身勤务员自里头开门，江华阳走进，发现奶奶并未执笔，而是捧着一本笔记本，那都是早些年奶奶所记。

“奶奶，我回来了。”

江奶奶抬头，笑意温柔，“小老四今儿个这么早，吃过没？”

“没吃，您早上吃的什么？”江华阳来到奶奶身边，关心问。

“你王奶奶煮了八宝粥，我就爱这口，你一会儿也去吃点暖暖身子。”

八宝粥？也不知邓书韫会不会给他准备一份。

江华阳看着桌上的本子，“奶奶，您看到哪一年的事了？”

“新中国成立十周年庆的日子，那时候你三姑刚出生，老赫应邀来访，很是傲慢，你爷爷想着他好歹给过咱们一点帮助，至少比老斯厚道些，可惜那天这人就像中了邪，招待会上把咱们的措施抨击个遍，你爷爷这群老人也顾不上吃饭了，好一阵周旋把人送走，饿了大半天肚子，气呼呼的回家来，跟我说什么老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口头英雄主义，历史会把他钉在耻辱柱上，果不其然，后来也没留下什么好名声……不过，如今的书面记载也只是历史洪流的某一面，我们那代人的事情都留在了上面，却是与事实差距甚远。”

江奶奶忽的笑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你爷爷那天一边生气，一边不忘往嘴里塞吃的，把我坐月子的鸡蛋给吃没了都不知道，清明了你们都去看看他，他大概也想你们了。”

江华阳笑着点头，“是，大大小小，我全叫上，拉去给爷爷看，他肯定高兴。”

江奶奶这才发现孙子手里的相册，说：“来，打开，奶奶和你一起看。”

祖孙俩依偎着看照片。

江奶奶看着襁褓时候的江华阳，笑意盈然，“你是个会找时间的，才出生，你爷爷就回来了，正好跟着一个记者，你爷爷当时就说，是个带把的好种，见了人不哭，给你拍了这张照片留念。”

二人继续往后看，“百天的时候你就蹭蹭的长，白白胖胖的，你妈那会儿也吃不着什么好东西，喝水都不缺奶水，我们都说你有福气，不是挨饿的命。”

江华阳接话说：“之前有位大师也说我命好，得祖辈封荫，又得良妻为伴，儿孙满堂，奶奶，您觉得大师这话，准不准？”

“准，我孙子自是好样的，富贵啊，溜不走。”江奶奶掐了掐他的脸颊。

老人视线回到相册里，指着一张照片说：“这是你周岁的模样，我当时就看出你像你爷爷了，咱们家这些个男孩子，你五叔和你最随你爷爷，你啊，比你五叔还更像一些。”说着着急的翻找起来，“我记着有一张照片，你那会儿是在国外的学校，白衬衫黑色呢子大衣，高高瘦瘦的，就和你爷爷年轻时候一个样。”

江华阳知道奶奶指的是哪张，顺着时间翻去，很快找到。

“是了，就是这模样来着。”陆奶奶抚了抚照片：“你那会儿才上大学，眼神就已经很稳了，奶奶知道，你会是江家的好儿孙，人啊，沉得下心，稳得住性子就不会差，奶奶知道，有些个孩子在外头胡作非为，惹出了不少事情，好在你们几个都活出了人样。”

“先有国才有家，我一直提醒自己，不给家里丢人，不给国家添乱。”

江奶奶笑开了，“你做的比很多人都好，当年你回来顶了你五叔的缺漏，是非常需要勇气的，奶奶都看在眼里，你四叔出了那事，家里虽然好了不少，你爸你叔他们却缚手缚脚，不敢妄动，唯独你，另辟蹊径，大刀阔斧的开干，也闯出了名堂。”

江奶奶放低声音，“前两日那位来探望我们这些个老家伙，和我提到了你，说你在青年圆桌大会上的一番言论非常有思想，说起来历老先生帮你铺了许多路，每年你都该去祭拜一下，要知道感恩。”

“我都有去看老师的。”

“你和华昌表现的这么好，我也不算有愧你们爷爷所托，奶奶会努力多活几年，守着你们这些小家伙成长下去，等哪天去找你爷爷了，我也有东西和他炫耀。”

江华阳安静的陪着奶奶，等到奶奶喝水的时候，他才有意识的提起，“奶奶，我觉得不仅我像爷爷，我媳妇也像您。”

江奶奶手一顿，放下茶杯，看向孙子，她没有说话，等着孙子把话讲完。

“奶奶，我心里的媳妇人选早就定下了，她在我心里很多年。”

江奶奶眼神清亮，“很多年啊，怎么没带回来呢，你心里这个人是能娶回家的吗？”

“能的，奶奶，我那时年轻把人推远了，经年之后才重新找了回来。”

“看来事情不简单。”

江华阳把与邓书韫的相遇，分开，再到重逢都一一道来，关于邓书韫的过往他也没有隐瞒。

江奶奶听罢不免变了脸色，“孩子都有了？”她盯着江华阳，“还是两个，都八岁了？”

江华阳打开手机相册，把照片拿给奶奶看，“是啊，奶奶您看看，这就是您的重孙子，重孙女，我着急把他们领回来给您看呢。”

江奶奶整了整老花镜，看了眼手机，颤着手把桌上的相册往回翻，没什么好说的，男孩子和小老四简直一个模子，女孩子眉眼间也有老四的神韵，这就是江家的种啊。

江奶奶点点江华阳，“小老四，奶奶真是白夸你了，你说说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自个孩子都这么大了才晓得，说好的我来给你抱孩子，这么一来奶奶还怎么抱得动，我真想揍你一顿！”

江奶奶也是情之所至，多好的孩子，愣是不知道小时候啥样。

江华阳没吱声，把时间留给奶奶消化。

江奶奶顺好气才说：“你喜欢的人能把你兜的不知南北也是个厉害的，照片呢，奶奶一并看了。”

江华阳又给手机翻了几页，“年前她身体不适，我带她到301就诊，给她偷偷拍的。”

江奶奶心下诧异，拍个照都要偷偷摸摸，是个不简单的姑娘。

她抬眼看去，照片里的女子病容明显，依然能看出姣好的五官，透出古典气韵，气度不俗。

江华阳翻到下一张，邓书韫正好看着镜头，她眼神犀利，意识到江华阳在拍她，其中还带出几分不屑。

江奶奶心下了然，“这姑娘要强，性子刚硬，是个美人胚子，女儿的嘴像她，小老四，你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医生说了奶奶不能激动，现下真是几分欢喜几分愁，你说你该当何罪？”

江华阳讨饶说：“奶奶，您别动气，不然，您给我一顿鞭子，出出气。”

江奶奶笑着摇头，忽的肃声说：“她到底带着孩子嫁过人，你要是娶了她，外头的非议你想过没有，人家不会说你江华阳怎样，只会说江家的孙子如何如何，你五叔当时那事闹出什么戏码，到了你这，反应会更加剧烈。”

江华阳斩钉截铁说：“我能处理好，现下我只关心孩子妈和孩子的想法，我混到今天要是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护不住，那我也白活了。”

江奶奶好似透过江华阳看到丈夫年轻时的面孔，坚定地眼神都如出一辙，欣慰说：“小老四，你要承受的还有很多。”

“我愿意受着。”

“那就去做吧，也让你的女人看看你的男人样。”

江华阳眉眼扬起：“是，奶奶。”

江奶奶见过国家危亡，浴过枪支炮火，红尘俗世早已看透，小老四想要什么，就自个要去。

他有儿有女，也该妻儿在伴。

重孙子长的也像丈夫啊，这就是家族传承。

江奶奶念及此，瞪了孙子一眼，“把照片传给我，我还想看。”

江华阳心安不少，有了奶奶的支持，他娶邓书韫就容易许多。

江华阳一边把照片给奶奶看，一边卖乖，“我下回给您要点相册回来，孩子妈妈那里肯定有。”

江奶奶看了一遍又一遍，笑眯眯的靠着椅子说：“行了，你也别杵在我这里臭美了，做你的事情去。”

出门前，江华阳把手里的录音笔交到奶奶手上，“奶奶您听听，我得对她好，咱们家都该对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