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二当家的谢明仲
二当家的谢明仲早在春节前就搬到了牲口棚旁边的饲养员住的小屋里住了。与之相比,他还是喜欢住他的地窝子,回家吃过晚饭回来,烧一把柴禾把土炕烧热,歪在床上听听只有两三个台的半导体收音机,然后掩好被子就睡觉了;半夜里起夜他会光着身子裹上那件补了几块儿补丁的旧军绿大衣推开地窝子的门便哗哗地撒尿。夜间火车咣咣啷啷地轰然驶过于他早已成为一只催眠曲,西北风吹打着地窝子前面的塑料布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便更紧地掩好被子。
村里的孩子们真是没的玩了,竟然觉得他的地窝子好玩,有几次跑到场院里来拿他开涮。他们抓了一大把干草堵住了地窝子的烟囱,点火烧炕时那烟便从土灶眼里往地窝子里倒灌,不一会儿窄小的地窝子里便浸满了烟。二当家的心想,“真是斜了门儿,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这么不好用了!”
谢明仲被烟呛得“咔咔”咳嗽着冲出了地窝子的小门,干脆把那棉门帘子撩起来放烟。这时南边的黑暗处传来了“咯咯咯咯”的笑声,那稚嫩的童音让这个老光棍儿脑门儿上脖子上青筋直蹦,他跳着脚骂道,“小杂种操的,你们真是他妈没的干了,跑到这儿跟爷爷耍弄寻开心!有人揍没人管的玩意儿!别让爷爷逮着你们,逮着你们非打断你们的狗腿!小兔崽子,别跑,等爷爷收拾你们!”
边大声骂着边假装去追,但最终还是折回身将塞在烟囱里的干草拽扯了出来!后来想想也怪可笑的,他们没什么玩的乐的,他谢明仲更没有什么玩的乐的,在这寒星闪闪的静夜里弄出点动静,大家兴奋一下找点儿乐子也还是满好玩儿的。这样想来他便释然,后悔把孩子们骂地狠了些。
其实这帮野孩子才不听他嚷些什么骂些什么呢!他们躲在黑暗处看着地窝子的门口,那里挂了一只白炽灯发出昏黄的灯光,灯影里突然窜出来个矮个子,他们开始还捂着嘴憋着忍着,听他被烟熏得跺着脚咳嗽,他们中便有忍不住的竟是笑出了声儿,这一下他们开始齐刷刷地开始大笑了起来,之后被发现那二当家的作势欲追的时候,他们便哄笑着向铁路道口方向跑去。这些孩子们里没有谢国柱,但却有谢新和国建,这俩小子混头巴脑地竟跟着别的孩子耍弄起自己的二伯来了!
(十四)
给母马交配是在九月份,等到了腊月母马差不多受孕四个月了,它的肚子已经开始隆起,食量也开始变得大了。人说“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而处于孕期的马尤其需要晚上加餐。
腊月二十三小年儿这一天,书记刘国成特地到地窝子里找到二当家的,掏出一支“大前门”香烟递给他,说明了原由,二当家的笑着回答说,“这事儿还劳您书记跑一趟?让谁带个话儿不就成了!我收拾收拾,待会就搬过去,赶明年七月,管教您得匹马儿子!”
刘国成笑了,二当家的更了咧开嘴笑出了声儿。牲口或是猪什么的处于孕期的时候,对于一个生产队而言那是喜事,就像谁家的媳妇怀了娃要添人进口了,因而让这家人看到了希望一样,所以上至刘国成下至普通社员大家都关心牲口棚这边,二当家的于是觉得脸上有光。
年三十儿的晚上,和大哥明伯、老三明华喝了两盅辣酒吃饱了饺子,放下筷子抹了一下嘴便脸上放着红光心满意足地回了牲口棚。侄女秀兰追出来说,“二伯您吃饱了吗?今儿是年三十也至于这么急忙着慌的!”
二当家的“呵呵”乐着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兰儿,快回去吧。二伯(bai)吃饱了,大年夜的还能不吃饱喽?!哈哈,走了,走了啊!”
半夜里他给牲口加草料,常常特意往母马“大灰”这边多加点炒熟的黄豆,旁边的牲口凑过来抢吃,被他给了一巴掌。
开春儿之后,他极少再干别的活儿,而是一心一意照看母马,他几乎天天儿嘴里咬着烟袋锅儿背着手握着缰绳,牵着母马“大灰”到南河边去遛弯儿,倒也清闲自在无拘无束。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到了七月,算来快到产期了,二当家的便更加仔细、谨慎。这一天他牵着母马回来,母马的肚腹已是圆圆地向两侧隆起,马身上流着汗,二当家的赶紧给母马打了一桶凉水并随手往上面礽了一把干草,母马喷着鼻息将干草吹开就像人喝热茶要吹开上面的茶叶末一样,母马不紧不慢略嫌疲惫地啜饮着。
母马体型肥壮但却性格温和,从没有欺负过别的马或骡子,别的牲口欺负它的时候它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住就躲开了事,因此母马有很好的人缘和马缘。众牲口见它隆腹怀了娃,很少再有和它争吃抢喝的,偶有那不长眼的楞头青上来争吃,不但被二当家子搧嘴巴子,还要被众牲口排挤踢打。
平日里温和的母马这天傍晚却显得焦躁不安,众牲口也有争拽缰绳的,也有用鼻子嘴拱食槽的,还有打着响鼻儿“稀溜溜”叫的,二当家的心想,“这群牲口要集体造反不成?!”
另一个专职饲养员李老三拎起一根小孩儿胳臂粗细的木棒向那匹闹得最欢的骡子身上打去,平日里打两下也就老实了,而今天这家伙却犯起了“混”,不但没老实还瞪着眼睛拽紧缰绳大有拼命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