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人家的儿子雷厉风行,百官臣服万民归心。反观自己的这群儿子,除了争权夺利,依旧毫无建树。玄武帝顿觉头疼难耐,攒眉蹙额地问道:“路遥你说,怎么朕的这些个儿子,就没有一个能让朕省心的呢?”路遥低眉敛目,恭声答道:“皇子们胸有丘壑,老奴不敢妄言置评。不过——”他话音悄然一转,不着痕迹地暗瞄了一眼玄武帝的神色,这才继续说道,“据老奴所知,怀王殿下这些年倒是一直恪守本分,抱朴守拙和光同尘。”?“老七?”玄武帝神色一动,双目微眯,略略沉吟道,“嗯……老七的确是个懂事的。朕把他丢在北落师门那么多年不闻不问,本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不愿意见朕,宁愿留在北落师门,也不愿意回来,没想到他居然回来了。”他盯着眼前的茶盏,微微眯动的双眸里仿佛飘荡着一层薄雾,显得若有所思,“这些年,他那几个兄弟勾心斗角,把朝中搅得乌烟瘴气,可他偏偏不沾半点尘埃,既不争,也不抢,着实让朕有些意外啊。”“怀王殿下离宫之时尚且年幼,又在北落师门受沈城主言传身教多年,心胸自然开阔了不少,当年之事只怕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路遥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带着几分谄媚和真诚,“怀王殿下回宫这些年对陛下您亲近了不少,不但时常前来向陛下您请安,连陛下您每年的寿辰也在暗中费了不少心思,只是一直默默无闻未曾让陛下知晓,想必怀王殿下在北落师门这些年也是十分惦念陛下您的。”玄武帝的眼皮倏尔一抬,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路遥,那略带审视的目光中暗藏着锐芒。路遥的笑容微微一滞,短暂的僵硬之后,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又宛若水过无痕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玄武帝淡淡地收回目光,高深莫测地问道:“那么你觉得,老七到底是真的与世无争还是故意敛起锋芒韬光养晦呢?”路遥眼皮一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镇定自若地答道:“陛下英明神武,想必心中自有计较。老奴一个阉人目光短浅,只懂得尽心尽力地服侍陛下,至于旁的事,老奴不懂。”玄武帝忽而一笑,一双含笑的眼睛里透着洞察秋毫的敏锐之色,“你从朕还是太子之时,就一直跟在朕身边,这宫里怕是没有人比你的眼光更毒辣。这么多年难得见你替谁开口说话,看来老七的确是个可造之才啊。”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目光幽幽地转向远处,摇头长叹道,“只是老七想走这条路,可比他人更为艰难啊!他一无依附,二无根基,甚难!若是老七一直在朕身边……”玄武帝眼中倏然掠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眼底随之泛起淡淡的沉思,“朕还记得当年老七出生之后,翎妃死活不让朕把老七带出冷宫,直到她病逝,朕才得以将老七接出来。可这孩子自小就与朕不亲近,连看朕的眼神也是冷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翎妃的事一直在怨恨朕。”玄武帝似有所感慨,神思恍惚的脸上,多了几分迷离之色。路遥见状,宽慰道:“陛下您多虑了,当年翎妃娘娘仙去之时怀王殿下也不过三岁,三岁的稚童又哪会记事?再说当年是翎妃娘娘自请入的冷宫,进了冷宫后才发现已有身孕,陛下您也是为了保护她和腹中的皇子不遭人算计才让他们留在冷宫,怀王殿下又岂会怨恨陛下?”“就算老七当时不记事,但翎妃身边的那个心腹可没忘啊。从冷宫出来之后她一直护在老七身边,把朕当成洪水猛兽一般防着。朕自知当年之事的确是朕有愧于翎妃,可后来朕也是真心实意地疼爱她,想要弥补她,可她却执意要与朕死生不复相见。”玄武帝神色黯然地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那些被岁月浮尘掩埋的情思,待追忆之时,便不可控制地丝丝缕缕涌现出来,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感怀之意。“朕还记得第一次去看老七的时候,他是那样的粉雕玉琢,那眉眼更是生得跟画里的仙童一样,朕是打心底地喜欢这个孩子,可他见到朕,竟然叫朕‘皇上’。”思及此,他不由得哼笑两声,那一抹笑意勉强维持在唇边,透着一种难言的苦涩,悲叹道:“她们主仆二人啊,连声‘父皇’都不肯教老七,想来应是恨毒了朕吧。”路遥暗暗压下眼帘,心中忍不住感慨。翎妃虽已仙去多年,可却在陛下心里留下了一根刺,这么多年这根刺如同扎了根一般,每每想起便会隐隐作痛。当年若不是后宫诸位察觉到陛下对怀王有心栽培,也不会联手算计,逼走怀王,否则这太子之位……路遥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口劝慰道:“已经过去多年,想必翎妃娘娘也早已谅解陛下了,陛下又何必如此伤怀。如今怀王殿下出落得风雅绝尘,更是文武兼资,翎妃娘娘若在天有灵也应该欣慰才是。再说陛下您与怀王殿下血浓于水,那是任谁都无法折断的牵绊啊。”路遥的话似乎触动到了玄武帝的内心深处,只见那抹牵强的笑意在他的唇角渐渐凝固,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思,“是啊,血浓于水……说来终究是朕愧对他们……”他紧紧地握住茶盏,像是在克制着内心浮动的情绪,往日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此刻却有种苍凉萧索的意味,“当年若不是老七对朕避之不及,死活都不肯叫朕一声‘父皇’,跟他母妃一样凉透了朕的心,朕也不至于让他和阿翎的心腹被宫中之人践踏,更是让那群混账兔崽子想方设法地折辱他。原本朕只是想给老七一些教训,让他知道只有朕才是这天下之主,才能庇护他,可朕万万没想到阿翎的心腹如此刚烈,竟以死来告诉天下人老七在这后宫多年来所受的屈辱。当时天下众说纷纭,都等着看朕如何处置后宫中人,可后宫和前朝牵一发而动全身,朕不得不保全他们,只能舍弃老七,将他送去北落师门,以皇子的名义在那习武,这一去便是九年。”玄武帝沉沉叹了口气,眉眼间流露出一抹挥之不去的悲凉之色。路遥还未来得及出言安慰,便听守在殿外的小太监在门口躬身禀报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