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想到的始作俑者,只有邵思昌。
如今得到肯定的回答,李念仿佛对十七岁前没有想起前世的那个自己,给了她一个交代。
是邵思昌的手笔,不是她不行。
是他安排了一切,安排邵安带李念出去四处游玩,不学无术。
他本想把邵安变成李念唯一的精神支柱。
把她变成未来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不管嫁给谁,遇到问题都只会找邵安的,两只耳朵夹着个废脑子的愚蠢的女人。
幸好,她没能如他所愿。
“你们两人何去何从,本宫说了不算。”李念低声道,“压下去吧。”
一夜疲惫,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草,轻飘飘而来,重重砸下。
她来不及说什么,那柄长剑便再也支撑不住她的身躯,她踉跄两步,一下坐在地上。
手上沾染着血迹,衣衫褴褛,却守住了李家的江山天下。
压抑了无数个日夜的委屈、害怕,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
她一个人大哭出声,响彻整个甘露殿。
不知哭了多久,朝阳温暖而至时,她面颊边,有人递上一方手帕。
李念一把扯过,狠狠擦一把眼泪,擤个鼻子。
她擦完,低头看着手帕上几条金色绣线的龙纹,忽然一滞。
猛然回头,就见李世被搀扶着,微笑着站在她身后。
他虚弱不已,仍努力开口,笑着责备:“哭得这么大声,扰朕清梦。”
李念有些恍然,愣愣望着。
她不会是死了吧?
晨光破晓,叛军被诛,邵思昌被自己亲儿子杀死,田安宜也身首异处,如今大哭一场,居然连李世都醒了。
李念拍拍自己的面颊。
该不会是哭过了头,一只脚踏进阎王殿,此时看到的都是临死时上苍的恩惠吧?
她木楞地看着身边每个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直到叛军的声音彻底沉寂,沈谦冲破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下猛然拥住李念。
他那般用力,浑身颤抖,贴在她耳边猛烈地深吸几口气,李念这才察觉,原来不是梦。
她赢了。
以身入局,胜天半子,她用自己做鱼饵,竟然真把邵思昌和田安宜两个人,一起骗进来杀了。
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如今不过几个时辰,已是一地狼籍。
她真的赢了。
李念轻轻拍拍沈谦后背,想示意他松松手,被拥得提不上气,可沈谦毫无察觉,呼吸不稳。
意识模糊前,她似乎听到王崇古焦急大喊:“哎呀,她毒没解全,又硬撑了一晚上,可经不住你这么大力道,是要憋气晕过去的!”
李念无奈一笑,眼前陷入黑暗前,心道他下次能不能早点说。
大魏太平六年仲夏,以邵思昌和田安宜为首的叛军,在皇城内被尽数血洗。
邵侯府内抄出龙袍玉玺,连带南方二十郡县连年贪污巨额银两的证据。
邵家叛国铁证如山,但念其开国劝降有功,之后推举的门人之中也确实有能力卓绝,不惧他权势的清流的好官。
最终只抄家,并诛邵氏直系,连带女眷共二十六人,其余资产全部充入国库。
至于南方郡县,李世给了两个选择,一个是郡守之职由朝廷任命,过往之事既往不咎;另一个是死战到底,由夏老将军亲自领兵出战。
徐振带人查抄邵侯府时,邵安自戕在李念曾住的客房内,早已经没了气息。
他面前摆着一封李念亲启的书信,上面压着一只染血的木雕小狗。
是那年青州投壶,他花了很久很久,久到李念趴在石桌上睡着之后,他和老板讨价还价,终于换来的小狗。
他以为李念会喜欢。
他以为,那会是他们很多年后,只要提及就会相视一笑的美好回忆。
他也没想到,那日为了这一只木雕小狗,他会跪在沈谦面前,把自己所有的骄傲和尊严都碎了一地。
他更没想到,这一切居然都只是父亲的一场算计和刻意的安排。
邵思昌没当真。
李念没当真。
只有他自己,深陷其中,因爱而不得,痛不欲生。
不苟活于世,便是全了他最后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