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李婧四点多就醒了,看到月光洒一屋子,就下床在地上走来走去,像走在水面上。突然想陈启东如果在身边该多好。 这个周末又是她一个人过的,陈启东说他们的课题进入验收阶段,要全力以赴,周末就不回来了。李婧风轻云淡地说了句好。陈启东挂电话前还调侃了一句:“我就知道你会说好,反正你总是没空陪我。”
再确切点说,就是二十四小时后的周一早上,必须要报转业名单了。李婧把头发抓了一下,又抓了一下,往后一仰,摔进了被子里。
她又陷入巨大而结实的睡眠里,一般五点到六七点,她的睡眠是深度的,直到被手机震醒。李薇夹着哭腔的喊声传了过来:“妈不见了, 今天一大早妈就咕哝着要去买东西。我没当回事,等我下楼买了早餐回来,妈就不见了。”
李婧一咕噜坐起来,抓了件外套就往外跑,边跑边跟李薇说,你们沿着马路分两头找。
李婧拦了一辆出租车往母亲家赶,车开过一个路口,等红灯的间隙,却看到了陈启东,他正搂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走着,女子的手揣在他的右侧衣兜里,两个人你搂我我搂你,像一股紧紧缠在一起的绳。这背影像是开足了马力的车,把李婧撞了个人仰马翻, 有一种啃噬般的疼痛从心里怦然炸裂开来, 疼得她不得不弯下腰,她按下车窗,任寒风吹在脸上。师傅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两行泪瞬间被风吹散了。
下了车,她踉踉跄跄往前走着,把附近的街都走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母亲。李婧的腿越来越软,走出好几公里,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佝偻着,正坐在马路边上兴致勃勃地张望着,那来来往往的车灯像是一圈圈荡开的涟漪,是母亲,不晓得母亲怎么走了这么远的路。
李婧走过去,靠着母亲坐在了马路牙子上,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浑身乱颤,止也止不住。笑着笑着,她就流泪了,泪水洋洋洒洒地挂了一脸。母亲侧过身,把她的头往自己身上揽,李婧乖乖地靠上去了。母亲轻轻地拍着她,像哄一个被惊吓到的孩子。
过了许久,母亲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馒头干,说,给你。
李婧接过馒头干,继续偎在母亲身上, 给李薇发了个语音,说找到咱妈了。好一会儿,她把母亲扶起来,往回走。
回到家,李薇免不了数落一阵:“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能一个人出门,非不听,非要吓死我们不可。”
母亲并不说话,跟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把头埋在胸前,不知道是在外面冻的还是什么原因,母亲的脸通红。过了一会儿,母亲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日历,拍了拍脑门说: “我说出门干嘛去呢,终于想起来了,我是要去订蛋糕,今天是婧的生日。”
李婧和李薇怔怔地望着母亲,许久都没有说话。李薇说:“我来订个饭店,今晚好好给姐过个生日。”
就是在这时,李婧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就像是一块在火上烧红了的铁,炙热,烫人,碰到她,要把她的皮烫下来一层似的。她想应该把自己的脑袋放到冰水里冷却一下,不然头脑一热,就会做许多出格的事。在宣传处长的位子上待久了,还有些许的收敛,不然更是肆无忌惮。她把头甩了甩,想把这个念头甩出脑壳。
莫昂依然在办公室,就算是不加班,周末他也要去坐一会儿的,似乎不去就等于学生翘课。今天他坐在办公室里,怅然失措,也许他在这里坐不了多久了、孟晓菲不辞而别了,她没有逼他再去找李婧,她知道越是逼他,越是临危不惧,视死如归,倒不是坚守信仰、而是性格使然。
李婧的电话打了过来,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莫昂惊得手一松,话筒差点没掉到桌上、除了加班餐,还没有和处长一起吃过饭,这是要跟他摊牌了,还是送行酒?他不敢问今晚一起吃饭的还有谁, 就试探着给老罗和小孙几个发了个微信, 老罗在带着孩子上课,小孙此时就在隔壁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的,他们似乎都没有被邀请,看来他的猜测应该是对的了。
他重重地倚在靠背上,仰起头看着天花板, 安慰自己,转业也好,他走了,那几个好哥们就幸福了,依然可以留在大院里,老罗的孩子中考就可以加分,小孙可以悠闲地等着孩子出生。而他呢,晓菲随军的事就此搁浅,他则要回老家烟海,参加统一组织的转业考试,然后等待分配。 他想自己走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对不起晓菲,好好的把人家姑娘给骗了。虽然不是故意为之,但人家工作也丢了,也随不了军,还不知道考不考得上文职,不是骗是什么。晓菲有可能会恨他, 还会离开他,他等于被撕掉了一只胳膊一条腿, 血淋淋的。爱情在无望地摇曳、腐蚀,像流动的云,与其这样,还不如短痛,自行了断。
李薇带着母亲去订了个蛋糕,母亲喜笑颜开,好像是她过寿一般。临出门的时候,李婧剪开两袋小柴胡颗粒,冲了喝下去,又把中午剩的一碗米饭吃了。李薇心里一惊,这是要往死里喝的节奏啊。小柴胡能舒肝和胃解酒,这是李婧屡试不爽的独门绝招。李微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李婧把妹妹的手甩开了,李薇也不敢多说什么,由她去吧,她知道有了这些前期的准备工作,最起码李婧不至于找不到家门,也不
会坐在马路牙子上发呆,或者扯着她一遍遍地说着二十年前干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