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沉默的证物:无声的指控(2 / 2)

从这件事上,我知道了一个新名词:连锁反应,并为这个新学到的知识点付出了代价--他们仁,家大人凑钱到供销社割了一块窗玻璃赔上。而我,家大人将攒了半个月的红皮鸡蛋送到供销社兑了钱,又费劲巴拉跟人借了一张工业券,这才割下三块窗玻璃。由我爸小心翼翼抱到学校,安上玻璃,又将四边窗缝批均了腻子才算了事。

我的哥,这才叫该着呢!

二海那两下子糊弄我们行,也能把我们的天才老师哄得一愣一愣的,但跟警察玩儿,他还嫩了点儿。我鄙夷地看着这个瞎话精,整天瞎话流星也不怕像匹诺曹那样鼻子变长。

二海成为瞎话篓子是因为说瞎话能给他带来好处--那是以前。从此,他领教了说瞎话的风险。

第二天上学,他带着一块据说他妈连夜赶出来的棉坐垫,拐哒拐哒进的教室。上课时,虚虚地坐一条凳子边,像火燎着屁股,不停地挪来挪去。有同学瞧见,中午放学他先去村医疗点换了药,才回的家。住他家街坊的同学说,夜后晌听他家那院风雨大作,鸡飞狗跳热闹了半宿。又据说,没他妈死命相拦,我班就会多出一个空位。

啊呀呀!好吓人呦!

校长被这事搞得挺不带劲,将笑纹堆得那张宽胖脸都盛不下了,带着这朵九层台的牡丹,直跟专案组领导说拜年话。连累班主任在校务会上做了检查。到二海这儿,要是不挨削,忒没天理。嘻!让我说,这怂孩崽子就是打得少。嘻嘻!一周后,他翘翘的屁股才在凳子上撂稳。那些天,我脸过来脸过去,咋也摆脱不掉晃在眼前的一张苦瓜脸。眼睛日子不好过,鼻子呢,也跟着倒霉,整天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子、一股子紫药水的怪味儿。

二海的倒霉令人快意称心。我们耻于与之为伍,男生合起伙来,挖苦他的办法是排成一翅儿学他拉拉胯走路。他又气又恼,拿土垃砸我们。我们冲他高唱:“瞎话篓子,变小狗子!” 唱完,拔腿便跑。稍后,在一箭之地站定,双手拢嘴,又唱,“瞎话精,挨屁崩,崩出油儿来好点灯!”他又追,我们又跑,神能耐这个“铁拐李”也撵不上我们。由着我们,这个胆敢欺骗警察的瞎话精应该拉出去毙了!

二海从我们男生堆里跌落了。孩子的心思怪怪的,我们瞧他落柔寡和,又觉得怪可怜,心情也莫名其妙地败坏下去。虽然谁都不说,但是瞧得出,大家都觉得挺没劲。隔段时间,我们又往一块儿凑。这就是大人常说的,孩子间总是香一阵儿臭一阵儿。归了队的二海和以前大不一样。 至于怎样不同,三言两语讲不清,简单说,不再满嘴跑舌头了,可也不排除偶尔漏风。

后来我知道,那天,进来又出去的那个警察是市局大案队的侦查员。郭叔忙着给我们“听诊”时,市局大案队也没闲着。怕是报纸将电视节目漏登,或是他家天线耳朵灵,收到了相邻地区电视台的讯号,大案队将电话打到了报纸总编室。总编室回复:那天没有一家电视台播放《聪明的一休》。

事情至此已见分晓。所以,尽管二海矢口否认,郭叔也没必要跟他纠缠下去。

那天,郭叔示意校长和我先出音乐教室。之后,与二海形成了一对一。没我们在近前,他跟警察说了实话。他咋说的?你猜,你可劲猜--学校不是发动同学提供线索嘛,他不想让警察叔叔失望;再有,他学习成绩不咋地,又掐尖要强,东方不亮西方亮,想通过这个办法给人一点儿好印象。乖乖,这事要是弄成,至少够他吹到小学毕业。瞧这小算盘打的!郭叔气得哭笑不得。小孩家家的,懂个啥?你又能将他怎么着? 批评两句拉倒。

郭叔确认了他在说谎,可仍不死心,叮问他那橘子是咋回事。二海说前几天看见佟老师车把上挂过一兜橘子,就移花接木嫁接了过来。谁知,那天凑巧,佟老师真的又买了一兜橘子。

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弯哎?

完!彻底玩儿完!二海哥,咱这笔买卖算是

赔了。

当时,郭叔确实信了。他满世界找报纸,倒没想验证那孩子说的真假,只想查对那孩子碰到老师的准确时间。因为那孩子说得明白:在家刚瞧完动画片《聪明的一休》。

我说:“聪明的不是一休,而是二海。那家伙长着一张从正面看不见嘴唇的鸡公嘴,上下嘴唇薄如纸片。这张嘴,宁肯胡说,也不能不说。 我们同学间当时流传一句话,‘宁挨三镐把,不听二海一句话'。那家伙一气儿能编出整篇瞎话。”他编瞎话不是组词也不是造句,而是一篇倚马可待的小作文。他的小作文榫卯咬合,逻辑严密,有如古建筑上的莲花斗拱,既美观又结实,由不得你不信。关键在于,这个无师自通的家伙深谙说谎的最高技巧-一并非自然,而是真诚,唯有情词恳切才能动人。

郭叔且听且笑。

打住!《聪明的一休》至此剧终。

“咯叽咯叽咯叽咯叽咯叽咯叽……二海哥,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休息,休息一下吧!”

郭叔噗叽乐了出来,说:“听诊器是从村医疗点借来的。为了让他信服,才另找一个学生做参照。”说白了,我就是用来堵他嘴的。

我说:“不使点儿招儿,那孩子您真不一定憋得住。”

郭叔又笑,说:“那孩子伶牙俐齿,将来要是不以口为业就屈才了。”

长大后,我们就散了。虽然都没离开家乡, 却各忙各的,好久没有二海的消息了。熟悉的人一旦过了交集,虽处一片蓝天下,却如同生活在两个世界里,天晓得他是不是以口为业呢?如果被老天埋没,这个活宝又在干个啥?

说完这段,我适时恭维老前辈洞若观火。郭叔不好意思地摇摇手:“差点儿让一个小屁孩儿糊弄了,这事翻篇,说起来都寒碜!”

扯远了,这段穿插算是节外生枝、线上打结,兜了一大圈儿后,让我们言归正传,回到案件本身上来吧。

郭叔揭穿了二海的瞎话,案子就拨乱反正了?不然!他的瞎话贻害无穷:案子往下走,发现那段既有情节又不乏细节,加了油、抹了酱的瞎话里还有“坑”。

这事容我后文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