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翻上翻下,疙疙瘩瘩,眼前是一重一重化不开的黑暗。
还有,每当外出,她都最后出发,为啥又能最先到达?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她取捷径超过他人,先期到达;二是,有人用更快捷的交通工具暗中帮她。
可是,她这样做的目的和意义又何在呢?难道仅仅为了出风头?这是半彪子才能做出来的事呀,绝不符合一个年轻音乐教师的性格和做派。
郭叔凝视着黑暗,眉头紧锁,苦苦思索着这些难解之谜。
难道真像有人猜想的那样,在这条小路上与人秘密约会后发生争执…如果死亡时间在12 月31日中午还可以理解,如果死亡时间在元旦凌晨,深更半夜谁会选择在这样一条鬼都不愿意来的小路约会呢?
回到乡政府,早过了饭点。食堂大师傅正在锁门,见了他,又开了锁,拉亮灯,摊手说连菜汤儿都没了。他摆摆手,不以为意。掀开笼屉, 从里面掐了两个凉馒头,边走边啃。
天已经大黑,不觉已经黑了很久。
进了宿办室,找出尚未归档的一沓现场照片,拧亮了台灯,冲着亮儿,眯缝着眼瞧照片。 那些照片在他手上翻过来掉过去,蓦地,目光在一张照片上定住了。他将它抽出,揉揉发酸的眼睛,松散着筋骨,仰躺在被子上。举着这张照片,他注意到了刚才在中心现场没见到的一样东西--尸体南侧倒放着的一辆自行车。自行车似乎很新,镀铬的车圈和车把反射着微微光芒。两只脚蹬子一只扎地,一只朝天,朝天的那只一片模糊。他一个打挺从床上折起身,将松散的骨头又攒成了个儿,手举着照片侧身凑近灯罩,朝天的这只脚蹬子似平还套着出厂包装的橡胶护套。
我对这辆自行车有着深刻印象。
辆凤凰牌大套二六车,是佟老师视若珍宝的\"驽簳难得”堂吉可德骑的马。平时不惜搬上搬下,不用时就被她寄放在音乐教室东北犄角。那辆车搞得我们心里发痒,不止一次围着它端详,就像端详一头温驯可爱的羊羔。那辆车的车头位置镶着一块铭牌,铭牌上刻着一只金碧辉煌的凤凰,铭牌下方写着上海自行车三厂。我们倒不是打它啥坏主意,就是想偷偷摁一下车铃。 因为它身上的铃铛是当时少见的转铃。摁到底, 一撒手,随着按钮的缓慢反弹,丁零零……清脆的铃声就像秋后的葡萄。
我记得,那辆车的后卸货架不是黑漆管的, 而是银白镀铬的。美中不足的是,车架主体构造也有一条大杠。这条大杠的优点是加重了车辆, 缺点是上下车不便。男的还好,左脚蹬车,右腿往后一撩就上了车;女的呢,脚往前迈,得从大杠上掏过腿才能上车。也许怕上来下去的鞋子蹭破漆面,佟老师车的大杠一直裹着一层塑料泡沫。
我的记忆和郭叔的记忆重叠在一起。郭叔说,就是这层包着大杠的白色塑料泡沫和脚蹬子上的橡胶护套让他产生了一个疑问:
这车买了多久?
这个念头支配着他、催促着他一骨碌起身。 披上大衣,扣紧棉帽,抄起手套,拽开屋门,几步跑到车棚。急煎煎从里面拎出他那辆带摩电灯的二八大杠,拍拍车座套,认蹬扳鞍,飞身上马。
风,又冷又硬。拽在脸上,钻进脖领,搅得人浑身寒彻。心急嫌马慢,他弓背低头,将车轮骑得嗡嗡响。摩电灯打亮了车头前方,那片倾斜在地的光亮如汤沃雪,化开了浓稠夜色,均匀稳定又快速地向前移动。骑出一段,好走的路就没了。白天,路上半冻半化的积雪经车轮碾轧形成了深深的车辙;晚上,冻起寸把高的坡棱。道儿越走越光,风撩着大衣下摆,一下一下撞击着他不断迎上来的小腿,车轮在光滑又崚嶒的路面不时打着溜滑。
暗夜昏黑,寒风扑面,他的头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