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英子醒了。
睁开眼睛,她最先看到的是猫。
狸花猫安静地伏在床头柜上,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好,猫。”胡英子轻声说。
猫没有叫、它的任务似乎是守护胡英子的梦境。做梦的人醒来,于是猫跳下床头柜,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胡英子目光流转,首先确认自己睡在十四号别墅二楼卧室宽大的双人床上;其次,肌肤间那份细腻的触感提醒着她,已经有人为她完成了身体清洁,更为贴心地给她换上了常用的纯棉睡衣; 最后,她看到墙上的挂钟,7点20分。半明半昧的阳光透过洁白的窗纱,斑驳地洒在她的脸上, 如同细碎的银沙,轻轻摇曳着光影的舞步。这光景,一时让她难以分辨是清晨还是黄昏。
胡英子最后的记忆是越过终点,瘫倒到董季平怀中。她恍然记起董季平左膝跪地,把她的脑袋仰靠在他的右大腿上。她还记得他将一个塑料水瓶凑近她的嘴唇,用充满怜惜的声音对她低语:“喝点儿水,好好睡一觉。”
清甜而冰凉的水,夹杂着胡英子无法识别的、淡淡的植物味儿。她在董季平的怀中失去意识,陷人无梦的沉睡。
胡英子起身下床,她感觉不到饥饿,感觉不到疲惫,甚至连肌肉酸痛也感觉不到。床头柜上有一只筒形玻璃杯,盛着大半杯清水。她坐在床沿,双脚触地,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水。
无声的白衣女仆似乎一直在门外窥探,待她刚刚搁下水杯,女仆便用托盘捧着食物,悄然而人。牛奶、面包、水果蔬菜色拉、香肠和熏肉·…胡英子不能确认这是早餐还是晚餐。
“我睡了多长时间?”胡英子一开口就后悔了,白衣女仆永远不可能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不出所料,女仆微笑不语,那样的微笑,仿佛是为她特制的面具,一生一世,不许摘下。
“把它们拿走。”胡英子为自己生硬的腔调感到抱歉,“对不起,我一会儿到楼下吃,谢谢你。\"
白衣女仆朝她微微欠身,倒退三步,这才缓缓转身,捧着托盘,消失在卧室门外。
胡英子早就知道女仆不是聋子,或许,也并不是哑巴,只是有人不许她说话。
简单洗漱后,胡英子换上紧身黑色露脐t 恤,紧身黑色七分裤和厚底白色慢跑鞋。这是她登机时穿的衣服,也是这幢别墅里,她自己花钱买的唯一的一套衣服。
她没有用餐,径直出门。
这是一个太阳正在升起的清晨。让她感到惊奇的是,视野所及,居然看到了好些个活生生的人。
是的,抵达“醒狮庄园”之后,除了女仆、 接送她的士兵、训练她的教官、从未以真实面目示人的“队友”,胡英子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活生生的普通人。她的世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壁障隔绝,周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恍若整个庄园仅是她一人的舞台。即便是每日例行的夜跑, 脚下的路也如同空谷回音,除了自己的呼吸与脚步声,再无他人的生命痕迹。
而今,这一切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揭开,将她拉回了尘世的怀抱。不远处,几个戴草帽的男女弯腰侍弄花木;一个身着月白色轻薄绸衫的男子快步走过花间的小径;更远的地方,铁丝网外侧的沥青车道上,一个黄衣白短裤的男孩儿骑在脚踏车上绕圈,一个看上去像是男孩儿妹妹的小姑娘,穿着白色短褂,红黑相间的筒裙, 追逐着男孩儿,发出咯咯娇笑。
“早啊,姑娘!”一声突如其来的问候。 胡英子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如同电脑游戏场景中自动生成的Npc,一位约五十岁的男人出现在她的右侧后方,恰好两米左右的距离,露出一脸友好的微笑。
“您好。”胡英子拘谨地应答。
“我是你的邻居,哈哈,准确地说,不算紧邻,隔了几幢楼。”中年男人说着一口略带中国西南边地口音的普通话。
胡英子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中年男人戴着金丝边眼镜,一头花白的长发,胡乱梳向脑后。男人眼泡浮肿、这是长期款夜的表现。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混合了烟草和酒精的气息。嗯,一个抽烟喝酒的老男人。胡英子对自已说。
\"和你一样,我们都是洪总的贵宾。”中年男人说出“贵宾”两个字的时候,嘴角上扬, 露出一丝不知是自嘲还是自得的微笑。
中年男人身着灰色中式布衫,黑色阔腿裤和黑色千层底布鞋。他朝前走了两步,与胡英子并肩而立。
“我姓杜,是洪总请来的编剧老师。”他朝胡英子伸出右手。
胡英子仍然只是“哦”了一声,并未伸手与他相握。
“姑娘,你很矜持,或者说,你很谨慎--起码,你应该做一个自我介绍。”中年男人收回自己的右手,没有丝毫尴尬。在胡英子看来,突如其来的评头论足,显然超出了陌生人之间谈话的尺度。“洪总的贵宾”,董经理也是这么说的。 “编剧老师”是什么意思?她不想问。
“杜老师,”中年男人笑得愈发温暖,“嗯, 他们都这样叫我。”
“不好意思,您能告诉我今天是几号吗?” 胡英子本来还想说“我把时间搞丢了”,但是她并没有说。
中年男人不假思索地回答:“5月14日,星期天。”似乎他早就知道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那么,我睡了整整十八个小时。胡英子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她对面前的男人说:“谢谢。”
话音未落,她竟然不由自主地补充了一句, 连自己都略感意外:“我是胡英子。”这句话,不似寻常的自我介绍“我叫胡英子”,而更像是一种确认,仿佛她的名字写在某份重要的名单上, 而眼前的杜老师,正是那份名单的读者。
杜老师微微点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英子姑娘,要不要一起走走?\"
“不了,我得回去吃早餐。”胡英子转身朝自己的别墅走去。
“有空儿的时候,欢迎你到我那儿坐坐,我住九号别墅。”杜老师没有跟上来,对着渐远的背影说。
胡英子没有回客,她知道,从现在开始,情况正在发生某种巨大的改变。
稍后,在早餐桌上,她看到一个方方正正的白色纸包。她在户外与杜老师交谈的时候,应该有人来过,但是来人并未打扰她。白衣女仆摊开右手,指向白色纸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胡英子明白那个纸包是给她的。
她可以猜到那是什么东西,她不喜欢这个白色纸包,仿佛一个骨灰盒。
这样的联想让她几乎没有吃下任何东西。她捧起纸包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里。
没错,白纸包着的是崭新的六万美元现钞。
胡英子把纸包扔到衣柜深处,那里还有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里装着一万美元。
七万美元,胡英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可是,钱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甚至无法用这些钱购买一台最廉价的手机--在请教杜老师之前,她甚至不知道今夕何夕。
5月15日,星期一,下午3时。
“千豪”购物中心一楼生意清淡,“香奈儿” 专卖柜台前门可罗雀。
罗洁白色凉鞋的细高跟清脆地敲响花岗岩地板。
对着小镜子,往自己嘴唇上涂抹试用装口红的陈晓涵急忙拾头,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假装掩口,迅速拿卸妆纸擦去抹了一半的口红。
陈晓涵使用总部下发的标准“话术”推销化妆品,罗洁干净利落地打断她,示意她避开另外两个促销员,直截了当地告诉陈晓涵,有点儿事想和她单独谈谈,关于她的儿子万奇麟。
罗洁知道自己怎么看也不像小学老师,而且老师也绝对没有雅兴到\"香奈儿*专柜拜访学生家长,陈晓涵县个聪明的女人.给她十秒钟。 让她猜猜这是怎么回事。
“您是电视台,还县广告公司?”队晓涵小声发同,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果然是个七窍玲珑的女人。罗洁没有正而固答她的问题:\"我们去星巴克坐坐?”
\"我正在上班……\"陈晓涵故作扭握。
罗洁没有理会,冲她露出仪态万方的微笑, 转身朝星巴克的方向走去。
陈晓涵一定会跟上来,罗洁心中暗笑,杜老师的剧本对人物心理的把握历来相当准确。
背景调查显示:三年前,一个悠闲的周末午后,陈晓涵与三位闺蜜相聚家中“掼蛋”。八岁的万奇麟悠然躺在沙发上,手中玩转魔方,不经意间竟能将相近阿姨手中的牌点和花色高声报出。阿姨故作生气地展开又合拢牌面,向男孩儿发出挑战:“让你看个够,倒是说说看,我手里究竟是什么牌?”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万奇麟竟能一-精准道出,四个女人当即放弃手头的游戏,开始了一场“你说我猜”的记忆力大考验。 从起初的十张牌试水,逐渐加码至二十张、一整副五十四张,乃至两副共计一百零八张扑克牌。 为确保公正,四个女人将万奇麟推人卧室暂避,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再让他短暂凝视三分钟。随后,四人默契配合,迅速将牌面翻转。随着一张张牌被准确无误地说出点数与花色,万奇麟的语速愈发流利,最终,一百零八张牌悉数验证无误,无一遗漏,男孩儿超凡脱俗的记忆力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为之震撼。
“神童!”一位闺蜜忍不住惊呼。
“天才!”另一位闺蜜紧随尖叫。
陈晓涵有一种从一个梦境跌人另一个梦境, 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的飘浮感。她跪下来,抓住儿子的两个肩膀,凝视着万奇麟的脸。儿子傻笑,宛若陈晓涵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没有尖叫的那位闺蜜供职于本省电视台的某个外包公司,碰巧知道着名的“香蕉”卫视有一档名为“超人大本营”的综艺节目,这档模仿“美国达人秀”的节目专门网罗各色奇葩人才,从最早的赤脚踩气球到最近的吊车抓灯泡, 收视率爆柳。
闺蜜打算把万奇麟推荐给“超人大本营” 陈绕涵求之不得,千恩万谢。那时陈晓涵还不懂*行情”,推荐成功,闺蜜可以拿到不菲的中介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