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琛这才一下子想起,李树为曾经说过,巷子里早就被人装了监控。看来,打电话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知道真相的人。
见肖琛没有说话,对方继续说:“我可以帮你洗清冤屈,条件是,你要接近何氏集团,帮我搞垮它。”
对方说完,挂了电话。肖琛飞快地跑到地下停车场,在副驾驶座前的置物抽屉里发现了信封。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一个亮闪闪的白色U 盘。他又飞快地回家,打开电脑,插人U盘。U 盘里只有一个很小的文件,名称居然是“肖琛”。肖琛气得骂了一声,打开那个视频文件。 视频的清晰度不错,记录了从瘦高个绑架何清仪到巷子里后发生的影像,直到林建设中枪倒地。 可恶的是,林建设中枪的画面在视频中只有右半幅,而左半幅开枪的画面被打满了马赛克,什么也看不见。
肖琛有点儿沮丧,自言自语道:“这什么也不能证明。”
对方像远程听到了他说话似的,又打过来电话:“肖警官,这个U盘能证明我有完整视频, 但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等你完成了我的任务,自然给你完整视频。”
“什么任务?\"
“搞垮何氏集团。”
“我哪有那本事,那么大一个集团。” “你只管接近他们,我会帮你的!\"
说完,对方挂了电话,留下满肚憋气的肖琛,一脸无奈。
第二天,处分结果下来了,肖琛是停职加调离岗位,罗燕是停职反省一个月。但谁也没有料到的是,肖琛竟当场递上辞职信,称同事死在自已的佩枪下,应该受到更严重的处分。
局领导研究了一下,同意了他的辞职。李树为表态的时候说,肖琛确实待不下去了,每一天的工作都会刺激到他。而且,肖琛有律师证,这几年,辞去公职当律师的人不在少数,特别是搞法律工作的。
肖琛独自跑去一个小酒馆,没有借酒浇什么愁,只是回避一切的独处。那次事件后,他变得惧怕独处,一旦安静下来,两个画面就交替折磨着他:林建设倒在血泊中,瞪着仇恨和困惑的双眼;何清仪惊恐求助的眼神,幻化为八年前佩月出国时的回眸,充满着遗憾和幽怨。
半梦半醒中,肖琛脑海里一直有个疑问:佩月,你怎么就变成了何清仪呢?
一觉醒来,肖琛摸起手机看时间,已经是早上九点多。辞职的效果立竿见影,整个晚上,连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
“搞垮何氏集团。”他念叨了一下这句话, 拉开窗帘,窗外阳光普照。他想,搞垮何氏集团,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就算没有它,自己也一定要会会这个何清仪。他感到疑惑,又相信自己不会认错,这个叫何清仪的女人,一定就是心心念念的佩月。八年,对于一个人的一生,完全可以发生沧海桑田式的变化。这八年,佩月到底经历了什么,能摇身一变成为管理一家大型酒店的何清仪?
他打开衣柜,里面的警服还在,但警衔标识已经上交。他感慨了一声,穿着一件夹克,晃晃悠悠地下楼。他住的地方,离百合大酒店只有十几分钟车程。其实,整个文津市绕城一周,也不过半小时。
百合大酒店不算太高,只有十七层,比周边许多楼厦都低。但地址选在文津广场,又设计独到、远远看去,能看出是按古代的鼎来设计的。 对面一百五十米是文津大道,视野极为开阔。
来的路上,肖琛就计划好了,他才不管什么预约不预约的,直接硬闯好使。做了多年警察, 他知道百合大酒店的管理层在十七层西侧,十七层东侧是总统套房和贵宾房。电梯不能坐,需要有房卡。步梯能上二层和三层,各宴会厅和包间都可以出人。
肖琛径直上了三层,找到消防楼梯,大大方方钻了进去。还好,楼梯间的感应灯挺亮,肖琛一边爬一边想,人们上下楼不走楼梯,非要坐电梯,然后开一小时车去爬山。就这么想着,肖琛已经爬上了十七层。
出了楼梯间,肖琛定定神,发现自已就在十七层西侧。右转往前走,中间一道钢化玻璃门, 需要刷脸才能进人。肖琛一看心想,靠自己的“面子”肯定是进不去了,只能靠“里子”了。
肖琛抬手拍门,每轮三次,拍到第三轮的时候,从里面的屋子走出来一个姑娘,穿一身深蓝色制服。她努力挤出微笑,轻声问道:“先生, 您怎么上来的?”
肖琛并不答话,只是说:“你回去和何清仪说,肖琛找她。”
姑娘略想了一下,转身离开。两三分钟后, 再次走出来,给肖琛开门。肖琛猜想,自已的一举一动,何清仪在办公室的监控里,应该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何清仪的办公室是一个大套间,里面办公, 外面会客。会客厅有大大的落地窗,阳光明媚, 光线透过窗户照进对面的大书柜和古董架。书不值一提,都是各大名着的精装本,生来就不是被打开看的。肖琛扫一眼古董架,上面倒是有些好东西。
肖琛还未落座,何清仪从里间走了出来,笑语盈盈:“肖队长要来检查工作,也不提前说一声。”
肖琛也笑道:“何氏集团手眼通天,应该知道我已经不是警察了吧?”
何清仪拿起茶壶,缓缓地给肖琛倒茶。倒到一半,肖琛突然叫了一声:“佩月!”
何清仪的手抖动了一下,继续倒茶。茶水快满杯时,何清仪停了下来,抬了抬脸:“肖先生, 你刚才说什么?\"
肖琛急得站了起来:“佩月!八年时间不短也不长,但绝不会抹去你的样子。那天,你被万徒挟持时我就知道,你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何清仪,就是我的佩月。”
听到“我的”二字,何清仪怔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平静。她给自已也倒了一杯:“世界上有好几十亿人,长得像的人很多。在美国,还有不少人靠模仿总统谋生,你不知道吗?”
“连脸上的细微之处都一样吗?佩月,我们在一起两年多,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肖琛的目光紧紧盯着何清仪。
何清仪低头喝茶,不说话,也不敢看肖琛。 僵持了好一会儿,肖琛才喝了口茶,放下茶杯, 起身朝何清仪走去。当他就要靠近时,何清仪伸出右手,用食指直直地抵在肖琛心口,低沉地说:“停下,你会害死自己的。”
肖琛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又缓了过来,顺势抓住何清仪的手,把她一把搂进自己怀里,流着泪说:“又能抱着你说话了,死就死吧。”
何清仪象征性地扭动了几下身体,也伸开双臂,紧紧地抱住肖琛,同样流着泪说:“何氏集团水很深、人心更深,流泪不解决问题。”
肖琛松开何清仪,二人对视,互相擦着对方的眼泪。肖琛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何氏集团不简单。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从佩月变成了何清仪,又怎么凭空成了何清远的妹妹?”
一听这话,何清仪哭得更厉害,最终,她向肖琛道出了往事,以及自己的遭遇。
八年前,自己还是佩月的时候,父亲李进忠作为国企领导,被牵扯进一桩大案,眼看东窗事发,父亲带着自已和母亲连夜出逃。到了美国,一家人无依无靠,只能先秘密投奔住在洛杉矶的姨妈。姨父姨妈的女儿和儿子,一个在欧洲读大学,一个在美国东部读高中。他们收留了佩月一家,对待佩月,更是像对待自己的亲女儿一样。当时,和姨妈家关系最好的, 就是何清远一家,他们家表面做工艺品生意, 实际上从事文物走私。何清远听说了李进忠的经历,对李家百般照顾。可是、好景不长,在一场惨烈的火灾事故中、姨妈一家全部难, 佩月因为卧室外面有个大阳台,她及时跳到外面躲避,才幸免于难。
-把火,把两家烧成了家徒四壁。听消防人员说,家里有被翻过的痕迹,应该是在火灾之前发生的,推测曾经有盗贼进去过。最终,起火点没有确定,只能怀疑,如果有盗贼进去过,也可能就是盗贼纵火。火灾发生后,何清远一家悲痛万分,他们处理了后事,安慰活下来的佩月,帮助她申领保险赔偿金。佩月从此成了只有一大笔钱的孤家寡人。以前,她以为,“穷得只剩下钱”是一种美好的调侃,如今,当“穷得只剩下钱”成为事实时,佩月没有想到,竟是这般悲修。
最终佩月决定,跟着何清远家学做生意,在无限忙碌和对事业的更大憧憬中,找回陌生的自我。她和何清远约定,注资可以,但只参与合法的那部分,包括艺术品和合法的文物交易,比如字画,还有何氏拍卖行的生意。对于这种约定, 何清远的回答是:“我们家本来就没有不合法的生意。”佩月说:“哥,请原谅我多虑了,这两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成了惊弓之鸟。”
自此,佩月加人了何氏集团。她给何清远出主意,文津市被誉为“文物之都”,父亲在文津又有根基,到那边做生意,应该有相当大的便利和利润。何清远听后欣然同意,他费了一番劲,帮佩月拟好了响当当的身份:何清仪, 何清远的妹妹,何氏集团副总裁,兼百合大酒店总经理。
听完这个故事,肖琛感概万千。他仍然有些不解,问:“既然这样,我们好不容易重逢,你为什么不愿意认我?”
何清仪说:“说实话,何清远待我不错,像对亲妹妹一样照顾我、心疼我,而且还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心题,这一点我很感激。在他的经营下、我的役资翻了好几倍,又都是正当生意。就是有一点不放心,总觉得怪怪的。”
哪一点?
何清远似平有什么事情满着我,也许他真做了什么非法生意,尤其是这次深水巷发生的事,太可怕了,总觉得有-种神秘的力量在宠罩着这一切。所以,我不想让你太靠近我,担心你有危险。”
肖琛听了有些感动,他紧紧地握着何清仪的手说:“你说反了,最有可能遇到危险的人是你, 我担心你会成为某些人的棋子。这个时候,正是需要我保护你的时候。”
何清仪为之一震,抱住肖琛说:“你在我身边,我确实会安心许多。但这事,我得和何清远好好商量商量,他对于你过去的身份,一定很忌惮,八成不能接受。”
“我懂。”
“我们不能待得太久,在何清远接受你之前, 我只能说你是我的校友。”
肖琛站起身,准备离开。他慢慢扫了一眼古董架,对何清仪意味深长地说:“古董架很漂亮, 工艺品也很漂亮。可是,在一堆艺术品里面,怎么还真的放了一只古玩?”
何清仪瞪着好奇的眼睛问:“哦?唐三彩被你看出来了?”
肖琛拿起唐三彩,细细端详后笑着说道: “你这是在试探我的功力吧?你看这个唐三彩, 仔细看就会发现,釉面上的开花缝隙比较宽,一般是用氢氟酸或者醋酸等弱酸处理过,开片的中心是鼓起的,拿放大镜看更是明显。所以,这玩意儿外行一看很精美,比真的还漂亮,可惜,假的就是假的,做旧的痕迹太明显。”
何清仪惊讶万分:“呀,你还懂这些呢!”
肖深把唐三彩放回原处:“见得多了而已, 熟能生巧。”
何清仪突然有了挑战的心理,又指了指古董架说:“那你看一看,我这上面,有真品吗?\"
肖深再次一个个看过去,拿起了一个瓷瓶, 说:“这个瓷瓶瓶颈上宽下窄,瓶口呈敞开的喇叭花状,两侧还有耳挂,瓶身饱满,瓶肚圆润。 单看外形,哪怕就是做旧的东西,也是其中的上品。”
“说说理由。”
“这应该不是出于古墓葬,而是家传的宝贝, 你看,这是经常被人摩挲的结果。虽然不值什么大价钱,但这架子上其他工艺品都加起来,价格也不及它的十分之一。只是,因为它的色泽不太多见,所以经常有人认为它是假的。”
“为什么?”
“一般人会认为,青瓷,就是翠绿晶莹的釉色。事实上,唐代早期的越窑并非青葱色,反而是青中泛黄或者米黄。在晚期烧制方法发生变化之后,才有了翠绿的颜色。很显然,这个瓷瓶是唐代早期的制品。好东西啊!”
何清仪一阵惊叹:“哇,好厉害,还有呢?\"
肖琛轻轻敲了敲瓶体:“再看胎体,瓷泥是瓷器的灵魂。当时制作瓷器所用的瓷土,烧制出来是白胎,内壁还有旋纹。再看瓷瓶底部,越窑采用的是匣钵烧制法,会在瓷器的底部留下一个豌豆状的烧制痕迹。”
一番话说得何清仪频频点头,问道:“你刚才说,这本事是熟能生巧?”
肖琛说:“我在刑警队的主要工作就是缉私, 我在那儿干了八年,再笨的人也学会了,况且, 我非常喜欢琢磨这个。”
何清仪趴在肖琛的耳边说:“好了,时间到了,后会有期。我……想你,一直一直。”
“我也是。”肖琛再次紧紧地抱住了何清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