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二十多分钟,门铃响,一个胖乎乎的外卖小哥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两个大袋子。刘二维问话的警察告诉他:“你基本上没啥事,刘二维把对方让进屋,打开袋子,清点了一下数量。
外卖小哥又从宽大的衣服里掏出几大披、刘二维看了看,是自己要的那个数,转身回屋、范打包得严p严实实的\"货”递给外卖小哥、外卖小哥掂了-下、装进表兜、转身离去。怀着好奇,刘二维趴在窗户台上往下看,他发现,这个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在前而,后面慢腾腾地跟着一辆果色小轿车。
刘二维突然想起一个所谓的大师,曾经说过高人的用人原则:要懂得信任,但怀疑高于一切。
在文津市、梅夫人放出来的风是这样的:玫瑰集闭的主要产业在欧洲和北京,文津这边,主要经营三种生意:玫瑰酒庄、玫瑰会所和梅夫人私家菜,都是高档到非去不可、非品不可、非吃不可的地步。她算是摸准了人们的性格,不用打广告,口口相传,敢在这三个地方消费才能彰显富贵,一年多下来,连邻近几个市的富豪们,也会在周末抽空儿跑到文津,就为了这“玫瑰三件套”。
梅夫人约刘二维见面的地方,就在玫瑰会所。玫瑰会所的装修风格,并不豪奢,主色调反而是沉静的白色和乳白色,在前台、在墙壁、在茶桌、在楼道,在一切显眼不显眼的地方,都) 饰着玫瑰,有水灵灵的真玫瑰花,有浮雕,有版画,还有彩绘。刘二维看得心惊,竟然想,梅夫人要是死了,墓穴里是不是也会放许多的玫瑰花?
秘书带他来到一个高大的双开门办公室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门开了,刘二维抬头一看,只看到一个侧影,高挑优雅的身段、长裙及地。搁平常,看到这样的好身材,刘二维早就流口水了。但这次,他一动不动, 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强大的气场压过来,让他不知所措。
梅夫人正在书架旁看她的书,头也不回。不久,-个悠远的女中音传了过来: “你看看桌子上,那是给你的医疗费。”
刘二维这才把目光从梅夫人身上转移到桌子上,看到有三沓钱,他暗自高兴, 但又摸不透梅夫人何意,只好说道:“我身体没啥事, 用不了这么多钱。”
梅夫人点燃一根烟,轻轻吐了一口:“一会儿还会有伤。为了以后长期合作, 我还是把你打出去比较好。
刘二维没想到,正要套近乎的时候,梅夫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吓了一跳,绷着的那股劲儿马上全消失了,错愕道: “把我打出去?什么情况?\"
梅夫人拈烟一笑:“这下才算彻底救了你, 你自己去悟。故事,你自己编。”
刘二维似懂非懂,问道:“给谁编故事?”
梅夫人说:“给你一个任务,你现在去医院看看何清远,看看他还是不是正常人。”
刘二维这下明白了:“行行,我和玫瑰有仇, 和百合走得近。”
梅夫人有些遗憾地说:“半路杀出个肖琛, 坏了我们的好事。”
“什么好事?”
“刚说了,自己去悟。”梅夫人语气稍硬, 叫了一声,“送客!”
两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大汉马上走了进来,一左一右,夹着刘二维,像架着一个纸片人似的。 到达会所的大门口时,两个大汉当着所有人的面,使劲一推。刘二维不由得向前扑倒,磕在门口遮阳厅的大理石上。刘二维回头就骂:“你们也太不讲理了,这是我新买的衣服,好几千呢!”
再次见何清远时,刘二维哭诉道,自己为此两次被打。
何清远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病房里只有他和何清仪在。他判断,定有内鬼无疑。早听说刘二维是个农村愣头青,这次他直接上门找梅夫人,却被打了出来,让他彻底消除了对刘二维的怀疑。自己身边的人不下几十个,谁是内鬼,这就有点儿难以猜测了。
正想这事,刘二维拎着果篮走了进来,只见他满脸堆笑,皮肤黝黑还起着皮。何清远摆了一下手,示意他坐下,何清仪起身让座。刘二维问了问伤情,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似是自言自语: “这是什么人,下手这么狠。”
何清远说:“如果不是那个肖琛赶到,你和我,有可能就没命了。”
何清仪点点头:“那些打手中,应该有人认识肖琛,所以感觉惊动了警察,就赶紧跑了。”
何清远说:“清仪,你先替我感谢肖琛,等我出院,再好好谢他!”
刘二维说:“有个问题,肖琛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何清远指了指刘二维:“你。”
“我?”
“对,我得谢谢你啊,要不是他跟踪你,我俩就没命了。我判断他肯定就是跟踪你,因为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到了另一个现场,而肖琛却能及时赶到这个现场,一定是跟踪你。”
“他为什么跟踪我?”
“很简单,”何清远笑笑,“因为百合大酒店巷子里的意外,肖琛失去了工作。那件事,我妹妹也是受害者,他怀疑与你有关。”
刘二维指指窗户外:“他为什么不怀疑玫瑰? 那边比我势力大多了。”
何清远看看窗外,那边正好是玫瑰会所的方向:“玫瑰做事向来神秘,还没有干过打打杀杀的事情。巷子里的事情,还有这次的事情,我都怀疑是不是玫瑰的人干的,但如果不是他们,又能是谁呢?\"
“我上门讨说法了。”
“啥证据也没有,讨什么说法?”
“所以他们把我打出来了,”刘二维摸摸自己的衣服,“可惜了我这身新衣服。”
何清远被他给逗乐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清仪见他俩聊得热乎,自己也插不上嘴, 便掏出手机,对何清远说:“哥,我给肖琛打个电话,让他明天去一趟酒店。”
第二天,肖琛应邀来到百合大酒店,正遇上一辆厢货车刚好停在楼下,穿着蓝色衣服的工人正从车上卸货。肖琛好奇地凑过去看,厢货车里装着四个物件:一张黄花梨条案、两把黄花梨椅子和一个小叶紫檀圆凳子。正看着,何清仪从大堂里走了出来,和肖琛四目相对。肖琛笑道: “从来没见你迎接过我,想来,人不如物啊。”
何清仪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略显尴尬地一笑:“那是因为,你比这些东西安全多了,会保护自己。”
“所以啊,人不能太要强,要强了就没人关心自己了。”说话的时候,肖琛依然盯着老家具看,“这些是从哪儿来的?”
“我哥从乡下收的,”何清仪指了指楼上, “上边有一间书画室,要放到那里边去。”
肖琛并不答话,走过去,拍了拍一个工人的肩膀,示意他休息会儿,让自己和另外三个工人抬条案。抬到电梯口时,肖琛突然折回身来,对何清仪说:“条案是假的。”
何清仪马上皱起了眉头。
肖琛接着说:“看你这表情,一定是花了大价钱吧。”
何清仪急着问:“怎么个假法?”
肖琛指了指电梯的方向,说:“首先,重量就不对,比正常的黄花梨木轻一些。但是从表面看,还真是黄花梨木,这让我起了疑心。再细看,问题就出来了,经年日久的老家具,榫卯结构常常会有一点点松动和错位,而你们买的这个家具,坏就坏在太完好了,肯定是刚刚做成不久。于是我想到了一种很缺德的做法:贴皮子。”
“贴皮子?”
“对,贴皮子是指外面真的用名贵木材,比如黄花梨木,但只用薄薄的一层,里面用的是普通木材。贴完后,进行高温加工、上油打蜡。因为是新做的,就不会像老家具一样,经历过无数春秋岁月、冷暖交替、反复胀缩,所以会有一些开裂和松动。这是历史的痕迹,任何造假者都造不出来。还有就是,造假者一般只图表面骗人, 下不了那功夫,也没那真功夫,严格按榫卯结构去做,钉子和胶水是他们的常用物,所以…\" 肖琛指了指车上的椅子,“那两把椅子也真不了。”
何清仪又问:“那小叶紫檀凳子呢?那是从另外一家收的。”
肖琛二话不说,走到车跟前,跳上车,把凳子挪到车边后又跳下车,低着头轻轻地摩挲着凳子。几分钟后,肖琛抬起头说:“乍一看,这泛着黑色的光泽,纹理细而重,牛毛纹越看越舒服,是上品的感觉。但我一摸,就露馅了。天然纹理用手摸,光滑圆润,但这把凳子有点儿拉手,一定是后来做上去的。仔细一看,果不其然,这些细密的纹理,居然是用刀一道一道刻上去的,就像篆刻一样,太细致了。为了骗钱,也太拼了吧。”
何清仪听完,满脸失望地问道:“那它们, 还值点儿钱吗?”
“凡是费尽心思和手工的东西,都值点儿钱。”肖琛说,“但是如果存心造成你认知上的错误,心和手就都是黑的。好在,以你们的实力,这些损失应该不大。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何清仪把肖琛让到办公室,给他冲了一杯咖啡。肖琛闻了闻,也起身为何清仪冲了一杯,接着拿起了糖罐,问道:“加多少?”说这话的时候,肖琛心里面特别难受,他清楚地记得,在佩月一家去国外的前一天晚上,他俩也是这样冲咖啡,一模一样的问话。
何清仪说:“我不加,就要黑咖啡那股苦劲儿。”
肖琛紧紧地盯着何清仪问:“你是谁?” 何清仪愕然:“说什么胡话呢?”
“你不是佩月?”
“我现在不叫佩月,上次咱们说好了的,你需要叫我何清仪。”
“不,”肖琛马上说,“你根本不是佩月,佩月喝咖啡有一个习惯,很小就形成的习惯。她喝咖啡一定要加蜂蜜,虽然有点儿不伦不类,但她说得有道理:哪有那么多甜,所谓生活,就是要用甜的东西去冲淡苦。”
“你还发现什么了?”
“还发现了你的眼神,那是佩月的眼神。人如其名,像美玉,也像月光;纯净,淡然,有一丝丝冷,但绝对不是寒冷,而是让人安静下来的冷色调……”
何清仪直直地站在肖琛对面,二人四目相望:“我的目光是什么?\"
“带有寒意,”肖琛试图在何清仪的目光中捕捉什么似的,“太像了,但你不是佩月。”
何清仪长出一口气:“你说对了,坐下聊吧。 装佩月会很累的,而且也装不像。\"
肖琛把咖啡轻轻地放在何清仪面前:“但是你和佩月一定有很深的关系,佩月在哪儿?”
何清仪的眼中已经满是泪水:“姐姐在另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姐姐?”
“对,她走了。我是佩月的表妹,当初,他们一家投奔美国,最主要原因就是我们一家人在。姐期的命很苦,他们一家人到美因后不久, 她的父母,也就是我大姨和大姨父,就出车祸去世了、佩月当时住在我们家疗伤。那时候,我在东部读书,他们没有通知我。谁曾想,就在我从东部学校回到家的当天晚上,我们家也发生了火灾,一场很蹊跷的火灾,将我爸妈和佩月全都带走了……”
说到这里,何清仪再也说不下去,努力克制着,还是不停地抽泣。
肖琛递给她纸巾,继续问:“那你……”
“我窗户外边正好有一个平台,等我发现火势的时候,房门处已经开始冒烟。我知道,往回跑肯定是死路一条,便转身跳到平台上,捡了一条命。”
“那你怎么又变成了何清仪?”
“何家一直和我父母有生意上的往来,谈不上密切,但很投缘。我一夜之间失去一切后,他们伸出了援助之手,成为我唯一的依靠。何家一直做中国工艺品生意,我也怀疑过他们走私,但是,何家很照顾我,也看中我的能力,从来不让我参与不太合适的生意。”
讲到这里,何清仪睁开蒙眬的眼睛,肖琛已经浑身蜷缩在沙发上,泪水顺着乳白色的皮革流下来。
“哪一年发生的事?”
“六年前。”
沉默,可怕的、仿佛经历了洪荒岁月的沉默。何清仪轻轻地把抽纸塞到肖琛手里,她有点儿不知所措。肖琛胡乱抹一把眼泪,长出一口气,突然想起另外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让我觉得你是佩月?”
“因为我知道你,了解你。”
“知道我?了解我?”
“姐姐一直在说你的事,说你的各种好。但
是她家出了那种事,不能联系你,也不敢联系你。等我来到文津以后,也侧面打听过你,你为了姐姐,不谈恋爱、不相亲,一直单着。”
“这是我的事。我说的是你。”
“唉,”何清仪说,“有些事情,你们男人还真不懂。一个真挚的、专一的男人,无论他专一的对象是谁,其他女性都会有好感,也很有可能会欣赏、会喜欢。那天我被当成人质,你看我的眼神,我就猜到,这个人肯定是你。肖琛,我在姐姐手机的相册里,见过你的照片。”
“我说的是,为什么要让我觉得你是佩月?”
“有两个原因,这两个原因,哪一个都很重要。我刚才说了,对于你这样的人,大多数女性都会欣赏、会喜欢,我也不例外。更重要的是, 你因为那次事故丢了工作,一定很痛苦。我内心有愧疚,很自然就想到,如果你发现佩月回来了,可能会减轻你的痛苦。”
“可你,”肖琛无奈地摇了摇头,“毕竟不是佩月。我当过警察,你用不了多久就会露馅。这些,你都应该能想到。”
“我能想到,”何清仪点点头,“过一天算一天吧。”
“什么过一天算一天?”
“就是,能假装佩月一天都行。”
“何必呢?\"
“没有什么何必,因为我喜欢你。” “才见了一面!”
“与几面没有关系,你的样子早就刻在我脑子里了。而且,还有基因,很多时候,有血缘关系的姐妹,会喜欢同一类型的人。”
肖琛又一次深呼吸:“不谈感情,谈现实。”
“好,我哥准备请你来何氏集团工作。”何清仪转移话题,“肖琛,你觉得怎么样?”
“工作?”
何清仪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我哥刚才又给我发信息了,还是想让你人职何氏。”
“行吧,工资是当警察的三倍,我可以考虑。”
“没问题,这个主,我也能做得了。”何清仪面露欢喜。
肖琛站起身来,刚才他发现手机静音,罗燕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他,一定有什么急事。
离开何清仪,肖琛一路恍惚着,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电梯,怎么到的门口,又怎么坐在了车内。他拿出车钥匙,却迟迟不打火。他回忆着八年前的一切,那时候的佩月,竟然和现在的何清仪,慢慢地衔接在了一起。他拍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