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窒息(2 / 2)

蒋舟表情缓和道,我有看,好多人说你声音好听,戴着眼镜很斯文。

王老师挤着眉眼笑道,现在的人说话哪有不夸的,一般没什么好说的,就说你声音好听。

蒋舟笑道,他们有没有私信和你说什么。

王老师道,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我还遇到一个小学同学,儿子去了美国读书,老伴天天搓麻,她老输钱就不搓。没事情她就刷刷抖音。我就问她还跟同学们聚吗?问了她半天不肯说。

蒋舟说道,这就怪了,退休了不都爱同学聚会吗?

王老师闭着眼睛缓缓道,我也是这么说, 问她老半天,她就半弯半拐说,有个男同学,姓张,我认识,我们那时候都叫他癞头张,后来在学校做了几年内退了。这个癞头张呢,特别积极,拉群啊,组织大家踏青,报名唱歌啊,还有去农家乐什么的,人很热心,还给我们同学聚会拉了点赞助,一个丹阳眼镜店。两个人有时候说说话,互相推荐点戏曲节目什么的,还给她拿过一次水果。有天这个癞头张,也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说自己家里地方大,好吃的也多,邀请这个同学上家里坐坐。她心里知道是这么回事,也不应他,心里有点害羞又有点不舒服。这癞头张还打电话过来…·

说什么,蒋舟道。

王老师说,你别着急,我喝点水。蒋舟把水端给她,王老师抿了两口,咽下去清清嗓子。她拿着杯子凭空兀自愣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她也没接电话。打了好几次,就都没接。她过了一两天,觉得这样也不大好,经常参加同学活动,也不便得罪他。她便编了一条微信,说她身体最近不好不看手机云云,还编辑了老半天,发过去发现对面已经把她删了。

蒋舟说,这人怎么这样,好色,素质也差。

王老师说,后来打听一圈,发现他邀请不同的女同学上他家门,大多是不睬他的,后来同学会逐渐也没啥活动了。

蒋舟笑问,所以还有人睬过他的?

王老师脸上有些红,笑道,你以为老年人退休都喜欢同学聚会,老年大学就只为了同学情谊吗?咱们家门口几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同志, 拉皮打针,染嘴唇买奢侈品包,就是为了在同学聚会上别苗头,还有为了这些事打架的。

蒋舟乐不可支,笑得露出牙龈道,这我可没听说过。

王老师道,咱们小区东二门有一拨跳广场舞的,后门有一拨。你注意过吗?

蒋舟道,好像有点印象。

王老师道,他们原都是一拨的,有个二栋上的男同志,是之前歌舞团的,比较有派头,小区活动要出节目,为了能和这男同志排节目,两个领头跳舞的,起了矛盾,互相说了好多难听话, 分了两拨。也辛苦这男的,每天被逼得跑两边歌舞团,据说老婆也和他怄气。

王老师自己也笑起来,说了好一会人也乏了,见蒋舟心情好些,便小宽心些,却也觉得自已好笑,癞头张的话明明是对自己说的,自己不知怎么却编排到同学的头上了。

做肠镜前一天王老师五点吃晚饭,六点半吃泻药,要求先吃750ml的泻药,保证干干净净。 王老师胃胀,只能小半口小半口地喝,喝了约莫半小时才喝完。她喝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就想吐, 横着眉毛喝下去,肚子胀得难受,蒋舟给她揉揉,也不敢用力,边按边问,好些吗。王老师其实还是很难受,随便敷衍几句。到了八点上了一次厕所,卸下来一点负担,明天上午的肠镜,王老师八点半就睡了,蒋舟在外头拿笔记本看电影。王老师胃还是胀,有点犯愁,怕影响明天检查,喝的水多,有点想上厕所,犹豫间,蒋舟已经看完电影回来了,他躺在陪护床位上刷着手机见她动弹,便问要上厕所。王老师估莫已经十点多,嗯了一声,便让蒋舟扶她起身去上厕所。到了十二点,蒋舟已经睡熟了,她缓缓起身,吃了半颗安定。

王老师是五点多醒的,叫醒蒋舟,吃第二顿泻药,蒋舟迷迷糊糊起床,烧了水,冲了药给她喝。王老师喝到一半就吐了,吐得眼泛泪光,一直打嗝,脸上一阵白一阵青。蒋舟给她擦身,倒了痰盂,做了点简单清洁。蒋舟问,药还吃吗?王老师小声说道,你喊值班医生来。

值班医生重新给她开了别种的泻药,把肠镜时间改到了下午。蒋舟问医生,一定还要吃泻药么,她吃得消吗?医生推着眼镜和他说,非这样不可,否则查不清楚。医生临走时又提醒了一次,旁的什么都不能吃。

蒋舟拿着单子去一楼缴费处缴费,此时医院刚刚开门,才下楼梯就见到缴费窗口已经黑压压挤了一片人,好像在火车站月台准备上车,恨不得扒拉着窗口钻进去。

蒋舟从药房拿着药回到病房,王老师又吐了一回,这回好些,主要是干呕。蒋舟扶起她,继续喝药。王老师倒是很努力地一口一口喝,但蒋舟却犹疑起来,似乎他扶着自己母亲喝的,是一种有去无回的毒药。蒋舟道,其实,也未必需要全喝完,别勉强,当心又要恶心了。

王老师冷冷道,你没听医生说,中午之前不再上一次厕所没法查。说着,咕嘟咕嘟又喝了两口。

中午十二点王老师没上厕所,蒋舟给她按摩肚子,王老师也不说话,在一推一送间到了两点,蒋舟没吃饭,王老师也没上厕所。

王老师说,你去科室那边说一声,推迟到四点,如果没记错,四点半他们就下班了。你顺便买点吃的,肯定饿了。

蒋舟确实饿了,去科室改了时间后转到楼下如意馄饨打包了几个包子和牛奶,便上楼来。 他边吃边上楼,转角就在走廊见到王老师,她套着那件据说会有好运气的红色羽绒服,沿着墙边快走,说是快走,并不准确,一时快点一时慢点,中间也停一停,但却很坚决,蒋舟看着她的背影,一度以为她要走远,不回头了。到了走廊尽头,她回头了,蒋舟这才反应过来,走上去扶着她,两个人靠着,一起走,也不说话。蒋舟随着她时快时慢,像学生军训时,与身旁的伙伴那样保持脚步一致,这一切都关乎意志力和信任, 就这么一直走。

做肠镜的时候,蒋舟要求进科室陪着自己的母亲,蒋老师说始终男女有别,自己可以完成的,打个麻药睡一觉就好了,让他不要担心。医生戴着口罩和他点头,似乎在确证这一观点,但医生口罩和眼睛背后的表情,他却看不真切,这一点让他有些在意。

他在外头等着,一摸口袋,才发现羽绒服里还有个包子,已经凉了。他也饿,便在外头饮水机接了点开水,对付着吃了一点,人稍微好受一些。他继续回到检查室门口,站着等,这时候他意识到今天似乎还挺冷,站着不动,人哆嗦。他想起上次这种冷天等人,还是前年小年夜,看守所所长姓胡,住在新北,蒋舟没见过,要了地址,的士到了地方,在门卫岗亭那儿打电话,打过去被按了两回。蒋舟在雪地里来回走了一会, 再打过去,第三回接了,蒋舟简短介绍了一下自己,对面啊啊半天,明白过来,说我们正好要出门,你在外头稍等。蒋舟往里走几步,寻一个不显眼的停车的地方,和他简单交代,对面听了就说知道了。

蒋舟把一箱子干货和两瓶酒搁在花坛瓷砖上,放了一会儿怕瓷砖也上冰,滑溜溜摔坏了, 又挪了一两个地方,最后还是提在手里。

约莫五点多天气,周边都暗下来,雪也越下越大,他不时就左右换换手,怕东西上雪化了不上相。他也挪挪脚,左脚鞋底下车的时候踩进一个雪坑,进了水,此时冻得已经没了感觉。雪落在他身上,也落在大地上,越积越多,像盐罐打翻了,没有节制。路过的人也看他,他不作理会,他约略理解早先几年,为了儿女前途,冬夜摸上他们家门送礼的陌生人,他们肩膀上没有化的雪,如今也落在他身上。

路灯都亮起来,周遭小朋友的嬉笑声在雪中显得清亮干净,无忧无虑,而路灯亮起来的时刻,雪也愈加下的没有轮廓,被北风鼓动,满目冲撞,祭祖火盆里锡箔纸点燃得太快,漫天扬起来的白灰,约略也是这般的光景。不一时,他见到一家三口向他这边走来便也迎上去,男的挺精神,一身皮装,里头是个羊绒衫,自己一把伞。一对母子-把伞。

对面客气地和他打招呼,小蒋是吧,高才生,书记有和我说起你。手伸到半空中,才意识到蒋山左右手都不空。

蒋舟道,胡局您过年好呀,要来看看长辈的。蒋舟把箱子拎绳都归到左手,伸出冰冷的右手和他握手,他的手很软很厚,也很热。

一对母子不理他们,径直往停车的地方去。

我们边走边说,胡局笑道,不好意思啊没想到这么大雪。说着帮蒋舟拍了拍身上的雪。

蒋舟跟着他走,也才刚到,知道您忙。

胡局边走边说,你爸的事情你放心,我们打过招呼,所里过年条件一年比一年好。

蒋舟道,放心的,家里规矩,要来看望长辈的。

没几步闲话就到他们停车的地方,母子上车,点了灯。胡局也停下来,说不好意思啊,正好要出门,意思我们明白,东西你拿回去。

蒋舟笑道,都是些自家人吃的东西,不上价,就是传统心意。您收了,不然我家门也进不了。

胡局又要推托,蒋舟凑近道,年三夜四,推来推去也不好看,真不过是一些小意思。

胡局又笑,就开了后备厢,放了东西。上车前拍拍蒋舟道,早些回去吧啊,和你母亲问好。

蒋舟连连称是,目送车发动,开远了。蒋舟在雪里愣了一会儿,回头便去坐公交车。

检查结果不大好,医生又安排了其他检查, 照这个照那个,蒋舟一直重复着交单子交钱取单子做检查,拿单子、交钱、取单子、去药房这些步骤,他也愈加懂得和这样的环境相处的方式,吼过窗口业务员,几次要和插队的陌生人打起来。蒋舟心里很想找人打一架,但医院大厅保安挺多;也想过打保安,但保安挺多。后来专家会诊和他说了一大堆,他脑子嗡嗡的,几乎都听不进去,能听进去的也是自己不想听的。

回去了王老师问他怎么说,他也说不出来。 问了一会儿,他就说,就还行吧。

王老师说,我也是医院工作人员,这个具体的情况也要知道一下,好配合治疗。

蒋舟想了想,就拣不太紧要的说了一番,末了加一句,就还行,问题不大。

王老师没说什么,晚上二人照例吃了订的食堂的营养餐,王老师还是细嚼慢咽吃了一会儿, 蒋舟留意,王老师只有过去四分之一的饭量了。

晚饭后两个人在笔记本上找了部电影来看,喜剧片,没到最喜的部分王老师就乏了。蒋舟伺候她梳洗,便各自熄灯躺下,蒋舟自个儿睁着眼睡觉。

到了十二点左右,蒋舟有点迷糊了,却听见了小孩子吸鼻子的声音,拖着尖利的尾音,尾音不一会儿也小了。蒋舟微微起身望过去,见病床上已经瘦成一把的王老师,裹着被子微微颤抖。

蒋舟心里有点恼火,起身穿鞋,故意把动静弄大。蒋老师听着也躺正了。

蒋舟道,怎么了,折腾了一天,不好好睡觉。蒋舟顺手开了壁灯。

王老师没有说话。

蒋舟坐在床边盘起腿,笑道,不会是想着立遗嘱越想越肉疼吧?

王老师转过身来冷冷地说,我是那种人吗? 我还想着提醒你,我百年以后,你要记得去医务科领抚恤金,和工龄挂钩的,忘了就没了。

蒋舟道,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既然这样,你更应该积极配合治疗好好休息,早点出院,咱俩的积蓄也能剩多点。

王老师说,我自己也知道七七八八了,你不用瞒我。

最后几个字几乎被她吞掉,在灯光下蒋山见到她干枯的眼窝此时蓄满了泪水,像高山的堰塞湖。

蒋舟坐近了她,床头抽了几张纸巾,王老师把纸巾覆盖在眼窝上,纸巾很快湿了。

蒋舟道,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你怕啥。我觉得你平时生活方式也比较健康,不是你的问题, 有的时候就是运气不好。我港大有个女老师,年仅四十多就做了正教授,但她嗓子一直哑的,后来才知道得过癌。但我看她恢复的蛮好,人精气神十足,打扮得也美,特别有个人魅力,她对于自己的嗓子也不介意。她年纪那么轻,照道理不应该,不也后来慢慢接受,积极治疗,现在就很好。你的情况比她好多了,我觉得你不用担心。

王老师清清嗓子道,谢谢你安慰我,道理我也懂,我就是害怕。

蒋舟道,怕什么,你之前不是说过你不怕死吗?

王老师声音也小了,说,我怕你一个人啊。

蒋舟握着王老师的手,愣住了,想了一下, 却不知道说什么,就一直握着她的手。

王老师拍拍他的手腕,你放心,我肯定会配合治疗的。对不起啊,给你这么多负能量。

蒋舟道,和我多说说好了。

王老师着急道,还要和你说,延陵路上交通银行和建设银行,各有一个保险柜,用你身份证登记过了,密码你知道的,1开头的。我怕我忘了和你说。

蒋舟道,行了行了别乱想了,你的保险柜你回头自己去开。

王老师说,别忘了啊。也不早了,你也睡吧。

蒋舟道,你先睡吧,你睡着了,我也安心。

王老师没有说话,蒋舟用另一只手关了壁灯,在黑暗中他感受到王老师呼吸放缓,均匀了,手也慢慢松了。

蒋老师取保候审之后回家,蒋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很长的微信也不回。王老师和他说过多次,他也不理会。蒋老师在里头待了一年多,瘦了,头发乌黑,出来那天伯伯带他去焗的油,那天洗澡剪发焗油吃饭等一系列流程,蒋舟都没有参与。蒋老师也有心理准备,从里头寄出来的信,蒋舟一封也没有回过。

蒋老师天天待书房,也不说话,偶尔烧烧菜。

到了年关祭祖的时候,王老师嘱咐蒋老师洗莫烧素菜,蒋舟则和王老师出去买百叶、鲫鱼、 豆斋饼、红烧肉、冬笋等等,许是年节下,还不其好买,几家都卖空了,蒋舟是没想到这时候还有这么多人家祭祖。王老师有些不高兴,早前提醒过他早点弄,他嫌太早了。好容易买齐了要买的食材,王老师看备忘录提醒蒋舟顺手再去买箔,前几天折了有些不够了。蒋舟是折锡箔元宝的能手,三四岁就会折,他小时候就手巧,看了两三遍就会了,折的又快又好,邻居老人家都放喜。当时都说童男子折的锡箔功德高,他自然听不懂这些话,总是用功地折,透着一种无所希求的沉浸。原先菜场边上的锡箔店拆了,两人绕道去了怀德桥地下那家,选了常用的款式,算好使用次数,电子支付,一边一扎,提着往家去。

回家到门口准备开门,发现门反锁了,两人正忙不明白的时候,为啥要出门,就开锁推门, 发现门上了铰链和保险,蒋舟把锡箔给了王老师,用力扯了半天扯不开。打电话过去,手机已经关机了。蒋舟扯着嗓子吼他,自然也没有人应。王老师腿都软了,靠在过道墙上。蒋舟学着电影里的样子,用力撞门,撞得头晕眼花,也没撞开。他随即拿出手机,110这几个数字,按得几乎要把屏幕抠碎。

接线员问他什么事,他吼道,杀人了!

几个消防员拿工具破门后鱼贯冲进去,又破了书房的门,身边黑压压的,蒋舟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得里头人吼道,开窗开窗!身后楼道里也黑压压的,都是不认识的人, 说话声对讲机的声音很嘈杂,他站在厨房门口, 一直有人扶着他的肩膀,一阵刺鼻的气味飘过来。有个警察站在厨房里拍照,见到他就不拍了,那个警察身后原先放煤气罐的位置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条橡皮管子,像一条死蛇一样偎在地上。

转眼已经是初春,空气是岭南没有的于燥爽利,阳光呈现出带颗粒的白色,有种胶片的质感。回家路上,蒋山经过小区花园,见到一个小女孩在学骑自行车,蹚一段推一段,家人在边上和她说着什么,蒋舟能闻见雪和金属的味道。他昨天晚上没合眼,早上温度还很低,以至于他冻得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就想赶紧进屋。

上了楼,楼道里见到邻居,邻居和他说,你回来了。他回了句,嗯。

蒋舟开门进屋,换了鞋,地上展进来一些小广告和信,蒋山也没理,他从地上墙角的一箱农夫山泉里头拿了一瓶,喝了半瓶,打了个嗝,随手放下水,便走到客厅,从书包里拿出母亲的牌位摆上柜子,放在父亲的边上,家里有种发霉的尘味,蒋山走到卧室阳台,把窗户全部打开, 咔啦咔啦几声响,冷风一下涌进来,但蒋舟整个人都松快清楚了。他又走到书房,站上飘窗台, 把窗户也打开,这样南北通透,就形成了良好的对流关系。蒋舟再去厨房,顺手把厨房窗户也打开。他打开冰箱想找点吃的,臭烘煁的,遂立马关上了。

他回到客厅,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三人沙发上都盖着一层塑料防尘膜,王老师住院前淘宝买的,凑了满减,三套实惠28元,还包邮、如今防尘膜上靠近了仔细看,有一层汗毛一般的灰尘。蒋山一个个掀开防尘膜,在阳光下,细小的颗粒弥散而起,像往日冲泡中成药时,造成的帷幔。他把防尘膜叠起来放在茶几上,去到自己的卧室,扯了一条毯子,拿到客厅,在沙发上裹上,和衣睡下。

蒋舟睡了好几小时,梦的什么不记得了,醒来虽有些头疼,但觉得四肢百骸说不出的温热舒服,脚底手心滚烫,脊背上还微微发了点汗。天气酷寒,确是咄咄怪事,蒋舟想起小时候,像有人抱着他人睡一样,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蒋舟掏出手机,已经没有电,茶几边上找根线插好。屏幕一亮,他自个儿去厕所撒了泡尿, 足足撒了有一分钟。厨房壁柜上还有面条,他在小锅下了三两面,卧了两个鸡蛋,滚烫的面煮好,就着小锅就在餐桌上吃。往常王老师总不让他吃烫的,说伤食道,现在没人说他了。

吃完面,蒋舟额头又沁出汗来,餐巾纸早用完了,嘴用手一揩,自来水稍微冲一冲就完了。他坐在沙发上,从茶几边拿过手机,已经充了40%的电了。点开手机,微信有儿十条未读信息,他也懒得看,打开儿个常用软件,看了会儿小姐姐跳舞。他看得愣了神,同一个视频小姐姐跳了好几轮,他才发现原来是重复的。看了几个搞笑的视频,内容是很有意思的屎尿屁,只是那些罐头笑声他不大喜欢。用抖音想搜点别的也不知道搜什么,搜索记录里头有一条是“南州方言王老师”,他犹豫了一下,点进去看。粉丝比上次看掉了十个,只剩三百零五个,三个月没更新,拢共掉了一百多粉。最新那条讲“日里文绉绉,夜里偷毛豆”的,留言最多,蒋舟点进去,好几条都是在问为什么不更新的。王老师这半年一共发过六十五条视频,蒋舟一路往下翻,王老师的脸一路变胖,像吹气球一样。

回到最开始的那条视频,就是蒋舟刚刚帮她注册抖音的时候拍的。

视频一开始,就是王老师的一张大脸,她戴着老花镜,微微笑起来,看看旁边,说道,开始了是伐?(旁边有人轻声说,已经在录了。)

你们好,嘿嘿,大家可以叫我王老师,我会在抖音这个平台和大家分享一些南州土话,今天我就和大家讲一个乡下的谚语。她笑着又看向旁边。

王老师转过来笑嘻嘻接着说,有句话叫: “三月清明不用忙,二月清明早下秧。”大家可能奇怪为什么会有两个清明,一会儿二月清明一会儿三月清明,因为啊,农历会有闰二月,闰二月这一年有两个二月份,同胞兄弟一样,所以特别长,导致清明节也在农历二月里,如果还按照往年月份下秧就太晚了,但如果是平时的三月清明,就不用着急,按照以往的节奏就好了。不知道你听说过这个说法吗?或者你有什么有关清明的谚语也可以在下面和我讲。

说着她呵呵笑起来,推着眼镜看看旁边,小声说,就好了吧。(旁边有人说,按红色按键。)

王老师转过头来,带着微笑,画面就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