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分享会开到两小时,我才有些放松,打量了一番台下的读者朋友。 余下来的时间是两名男女大学生分别朗读一些片断,然后主持人总结几句, 活动就圆满结束了。
就在主持人要开口时,有个大学生模样的小伙忽然举手,主持人瞧了我一眼,我略一思忖,点点头,他马上说,这位朋友,你有什么问题,请讲。
我想问李老师,你书中写的多是你三十多年前的战友故事,现在你还跟他们有联系吗?
我笑笑,说,不多,但我挺想他们的,我相信他们生活得都很幸福。虽然我没有跟他们联系,可他们在我笔下,永远都鲜活如初。说完,我思索片刻, 又补充道,你也是热爱文学的,当然明白作家笔下不只记录原本的生活,它肯定经过了艺术的加工。桃花源如果真实存在,我相信它不会有那么永久的魅力。
又一个少女举起了手,主持人把话筒递给了她,她一双清亮的眼神瞧了一会儿,才说,李老师,你的小说里面,战友间的那种爱,的确感人,但我有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有些美化他们之间的友谊了,在现实生活中,肯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有人说,相逢不如怀念。友谊跟爱情一样,相处久了,自然就有摩擦消耗。我很想听您真诚的回答。
我略一迟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轻声笑道,有时喝水,我们还会呛一下,但不能因为怕呛,就不喝水了吧。我说到这,大家都笑了。我本来还想说, 可又想,言多必有失,便果断地停住了话题,然后把目光望向主持人。
这时坐在后排一位戴着浅蓝色口罩的中年女人又举起了手,聪明的中年主持人已经理解了我投给他的眼神,抱歉一笑说,李老师一会儿还有活动,今天的分享会就到这里。谢谢大家!我马上站起来给大家鞠了一躬.长长舒了口气。
正当我签完名,要站起来时,忽听有人喊李晓音,李晓音!我心里一哆嗉,下意识地想难道刚才的回答有纰漏?一抬头,是那个本来要提问的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中年妇女,看起来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她是谁。我谨慎地问:你是?
哎呀、真是贵人多忘事。她重重地打了我一拳,说,我是李湜湜呀,今天专门来听你讲座的,太为老战友自豪了。来,快给我签个名, 我好四处炫耀。
呀,李湜湜,你来旅游了?一直说跟你聚, 可总有这样那样的事缠身。没想到,北京没见,却他乡相逢,好有戏剧性。我递过书,握住她递过来的手,随着她热烈的摆动,也跟着机械地摇晃。
你现在是功成名就,我几次打电话,你都不接见,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我们了。张一鸣昨天还提起你呢。我今天本来去韭菜坪玩,无意中在地铁里看到你的新书分享会海报,哎哟妈呀,我以为眼睛花了,我的老战友竟然把事干得这么大,都出名到全国了,我呢,坐井观天,啥都不知,立即打电话告诉张一鸣,她要接受记者采访,让我一定把你请到她那,咱们几个老战友好好说说话。
我这次来时间紧,你看,一小时后,还有一个活动。
你这么一说,我更要怪你了,你到贵州来,也不给张一鸣打个电话。抽出一两个小时见见老战友,总归有时间吧。张一鸣说她联系过你几次,你有她电话。来到战友的城市,却不联系,这我可要批评你。要知道,我可是专程从北京来看张一鸣的。她说着,终于松开了我的手,汗津津的手,让我很不舒服。什么人, 我又不是当年的新兵,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训我,这样的战友我宁可不见,但又害怕李湜湜的大嗓门招来更多的读者,让人误解我笔下战友情深,现实却与战友君子之交,只好抱歉一笑,低声说,怕麻烦大家嘛。
怎么叫麻烦,人是越走越亲近嘛,说好了晚上一起吃饭,三十八年没见了,难道你不想战友们。我一会儿给你发聚会的定位,说好了不来你就不是我们女兵三班的人。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呢,分享会上你没来得及回答,私下咱们痛快地聊。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张一鸣跟你一样,也干成了大事,都登报上网了。我先不剧透,去了,你肯定大吃一惊。李湜湜神秘地说着,又拍了一下我的肩。
我尽量!这时主持人叫我去另一个大学做讲座。我匆匆告别了李湜湜。
不见不散,多晚,我们都等你。我走出老远了,李湜湜还在背后叮嘱道。主持人笑道, 他乡遇故知,难得,难得。
下午五点刚到宾馆,我就接到了张一鸣的电话,说,好高兴老战友要见面了,五点半派车过来接我。如此盛情,我决定去见见三十多年没有见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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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我的司机姓刘,是一个健谈的小伙子, 当我问张一鸣现在干什么工作时,他充满自豪地说,张院长办了一个老兵之家,他就在那上班。
老兵之家,我想它就是个招待所,给军人或退役军人打折。这是不是李湜湜嘴中张一鸣干的大事?
当窗外的景色再无新鲜感时,我的思绪慢慢切换到了新兵连。
张一鸣在新兵连,引起大家注意的不是她的大个子,而是她把觞觥觚斛念错了。我敢说这些都是用兽角做的酒器,我们女兵班除了姜班长没有一个人能全念对,这不能说明张一鸣不优秀。我认为这是班长故意难为张一鸣,而且我也认定班长考她之前,先做了功课的,可在好强的张一鸣看来这是件很丢脸的事。
按说姜班长对我们每个新兵都很好,只要在训练中能吃苦,即便脑子笨些,班长也不会批评,最多眉头皱一下,在你跟前站的时间长一些,先扳你的胳膊或腿,还屡教不改,她会让你正步单腿伸长时间比别人多五分钟。 那五分钟,简直比五十分钟还让人难熬。
班长为什么要考张一鸣,客观地说,这是张一鸣自己找的。
在我们新兵到部队的第三天晚上,以班为单位组织召开恳谈会,班长让大家介绍各自的家庭和个人情况,规定每人十分钟,不知张一鸣是要显摆自己的家,还是想给大家留个好印象,一口气说了半小时,要不是班长制止,她还说得没完没了。后来她告诉我,她当了团长的舅舅多次写信告诉她初进军营,给大家留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我们十二个女兵,东西南北中,说着全国各地不一的家乡话,跟着班长学普通话,经常拐得舌头都不直溜了,有时牙还咬了嘴唇。张一鸣一口陌生的南方话,因有着普通话垫底, 我们大概还是能听懂的。她说我们毕节是“洞天湖地、花海鹤乡、避暑天堂”;气候清凉宜人,是避暑旅游城市观测点。民族歌舞中有汉、彝、苗、回、布依、白、仡佬等。那儿有草海, 有草原,有湖,有山,有古城,有村落,一棵树长了七百多年,你们信不?她不等我们开口, 接着又说,还有吃的,什么酸汤鱼、长桌宴、辣子鸡、丝娃娃、豆腐果、牛肉粉、羊肉粉、肠旺面,香得不要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