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珑恳请他的父亲金鼎鸣重返大木田,向金鼎鸣担保此行绝对安全,并陈述了三条理由: 其一,这是一场“游戏换和平”的比赛,既然目的是和平,谁都不会公开挑衅,招来破坏和平的罪名;其二,金世珑本人数次秘密回到大木田,每一次都安然无恙,这可以证明他的秘密安保力量万无一失;其三,金鼎鸣潜回大木田的消息将严格保密。
为什么恳请老爷子重返大木田,金世珑的理由更加充分:首先,金家必须赢下这场比赛,让洪家的两亿美元乖乖流进金家的信托基金账户: 其次,比赛结束之后,将举行包括大木田四大家族、诺瓦底邦中央政府等北部地区割据武装军事首脑“峰会”,敦促赢家遵守十年内不得染指大木田政治、经济、军事事务的承诺。金世珑根本不打算遵守这样的承诺,而是依托丛林部队强大的军事压力,利用“峰会”,对洪家父子进行最后的清算。主持这场清算大会的最佳人选,非金鼎鸣莫属。
不仅思乡心切,而且时刻都在幻想重出江湖再执牛耳的金鼎鸣当即表示同意。
10月14日,星期日,13时。“比赛”开始前半小时。
金鼎鸣在金世珑的陪同下,乘坐防弹越野车,抵达黄家的“野战指挥所”。
钢针般的白发剃成军人的制式小平头,身穿白衬衣、灰色中式对襟小褂、灰色西裤、黑色软底皮鞋,手持拐杖的金鼎鸣竭力表现出大人物的慈祥与宽容。他向每一位长辈拱手致意,与每一位平辈热情握手,对每一位晚辈拍肩赞赏,同时对“野战指挥所”的大屏幕显示器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得知赛场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动作都将同步传输到大屏幕上,就像看电视一样,金鼎鸣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奇,再次对“技战术” (这是他们那一代丛林战士常用的军事术语)的进步表达足够的欣慰。
让金鼎鸣微微感到不安的是,簇拥在“野战指挥所”里的人似乎太多了,不仅有老友和熟人,还有太多的陌生人。金世珑为父亲一一介绍,他记不住那些陌生人的名字和头衔,据称都是千塔国北部地区政治、经济、军事领域的实权人物。这使得金鼎鸣感到自己不像是秘密潜回大木田,更像是高调荣归故里。
比赛开始前十分钟,那些老友、熟人、新贵,就像他们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小小的“野战指挥所”刹时显得空旷,陪伴在金鼎鸣身边的,只有他的儿子金世珑、称他为“伯父” 的黄秉和以及四名腰悬手枪的贴身待卫。金世珑向父亲报告,那些突然消失的人将在为这次比赛特意建造的,更为宽敞舒适的贵宾厅观看比赛。 金世珑解释“那个地方人多眼杂,不是很安全” 之后,附耳询问父亲要不要去一下厕所?金鼎鸣大小便轻微失禁,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秘密。
金鼎鸣微微点头,由金世珑一个人陪同,离开“野战指挥所”,缓步走向三十米开外,由迷彩帐篷布搭建的临时厕所。
比赛开始前三分钟,颤颤巍巍走出临时厕所的金鼎鸣遭到枪击,一颗子弹准确地射入他的后脑,弹头停留在他的颅内。金鼎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头扑倒在地,像是深情地亲吻这片曾经被他统治长达三十五年的土地。
轻微的枪声没有引起除了金世珑之外任何人的注意。金世珑俯身查看父亲的尸身之后,厉声大喝,黄秉和与金世珑的贴身武装侍卫应声而至。
金世珑沉痛宣告:洪家派出的刺客,狙杀了他的父亲!
金世珑命令武装侍卫对金鼎鸣的尸体以及遇刺周边情况拍照录像,同时吩咐黄秉和对这一重大变故保持沉默:“不可干扰刚刚开始的比赛。”
当黄秉和愚蠢地请示要不要立即对附近山头展开搜索,抓捕刺客时,金世珑含着眼泪,嘴角抽搐不已。他从侍卫手中抢过对讲机,向某个黄秉和不知道的人下达命令:“把他们统统杀光, 一个不留!”
金鼎鸣泉下有知,一定会痛悔不已:他决定重返大木田之时,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他的儿子金世珑向他保证的三条安全措施中,并不包括儿子举起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对准老子的后脑开枪。
85
两个小时前,胡海川和他的人马潜入丛林, 分头占据制高点。
一个小时前,得益于哥丹敏提供的情报和装备,胡海川和他的人马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上. 十三个绿点亮起并开始移动。
洪德全精心设计的,刺杀金世珑的行动开始了。
“游戏换和平”大赛开始前的一分钟,对讲机耳麦里传来“统统杀光”的指令,胡海川深吸一口长气,摁住耳麦上的通话键,回答: “收到。”
胡海川不需要知道“老爷子”已经死了, 他只需要明白这是来自“大少爷”的最高和最后的指令。
胡海川将对讲机调整到自己的指挥频道。
胡海川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上,十三个萤火虫般的小绿点分成三个小组,交替掩护,朝胡海川和他的狙击手设伏的阵地逼近。依照坐标推算,对方突前的第一小组距离胡海川的人马约四百米。
哥丹敏提供的情报显示,对方派出的杀手共计十二人,屏幕上多出来一个绿点,胡海川并不想问为什么,他部署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十二名狙击手,对方别说多出一个人,就算多上十个八个,他和他的人马一样能够让这些绿点以最快的速度在屏幕上消失。
胡海川下达的指令是,待对方最后一个战斗小组进入两百米的绝对可控范围后,按照提前标定的目标,同时开枪。
胡海川注意到多出来的一个绿点位于中间位置的第二小组,情报显示,这个小组由对方的指挥员担任小组长。他举起高倍望远镜,将镜头对准这个小组。
三百米,二百五十米……
胡海川的目标们佩戴黑色警用作训面罩,手持突击步枪,对埋伏在他们必经之路上的十二名狙击手浑然不觉。胡海川在受领作战任务时被告知:这群杀手的目标是黄家的“野战指挥所”。 杀手的任务是,趁赛场中的双方队员相互厮杀, 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之时,一举摧毁黄家的“野战指挥所”,杀死指挥所中的所有活人。当然, 首要目标是金世珑。
对手的目标和任务,除胡海川之外,他的人马一无所知。这些枪手的任务就是在“老大” 的指挥下,杀人,分得赏金,之后重回大木田喧嚣的尘世,去做一个保安、一个摊贩、一名保洁、一名护工或一个摩的司机。
现在,胡海川透过望远镜基本可以从头到脚锁定第二小组每个杀手的身形。
第二小组中身形明显矮小的杀手吸引了胡海川的注意力,根据体型和步态,他判断出那是一个女人。胡海川的心中“咯噔”了一下,对方为何在队伍中加入一个女杀手?他断定这个女杀手就是多出来的那个绿点。
胡海川让自己的望远镜锁定那个女杀手,等她走得更近一些,试图看清她的面容。
对方的第二小组已进入人两百米射程之内,待拖后约五十米的第三小组进入可控射程后,胡海川将下达狙杀令。
透过望远镜,胡海川现在已经可以看清女杀手的头部。她和其他杀手一样,黑色警用面罩把面孔遮得严严实实。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胡海川看到了她的眼睛。
胡海川差点儿发出一声惊叫。
他倒抽一口凉气,摁下对讲机的通话键,向自己的人马低声下达命令:“多出来的那个目标, 个子最矮的那个,留给我。重复,个子最矮的那个,我来解决。”
对讲机里依次传来“嗒嗒”两声敲击声, 表明每一名狙击手都已经明确收到“老大”的指令。
当对方第三小组进入两百米射程之时,胡海川的心跳几乎停止,他第一次感觉到深切的恐惧,他害怕的不是不能成功狙杀对方的每一名杀手,而是某个手下多开一枪,就在他的眼前,将他的女儿胡英子射杀。
胡海川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拿起对讲机,他的声音颤抖而虚弱:“打--”
几乎同时响起的十二声枪响。
死亡般的窒息感并不妨碍胡海川瞄准自己的目标扣动狙击步枪的扳机,准确地击中目标的头部。透过瞄准镜,胡海川看到自己的目标,第二小组个头最高的杀手,他的脑袋如同被横飞的棒球棍击中,上身猝然后仰,宛若粗壮的青竹被锋利的砍刀一斩两段,他的上身与下身折成不可思议的锐角,随后轰然倒地。
两百米距离之内,任何防弹头盔都无法抵御高精度狙击步枪子弹的穿透力。
胡海川扔开狙击枪,一把抓起平板电脑,他看到,屏幕上剩下最后一个绿点,依然孤独地闪烁。
胡海川用对讲机下令:“抓住她,要活的!”
时间对胡英子而言瞬间凝固,所有事件如同被浓稠的鲜血沾粘成块的数十张照片,无论如何也无法撕开,还原成一帧帧独立的影像;时间又像是被无限拉长,拉长到从一重梦境跌入另一重梦境,用尽胡英子一生的光阴,也无法从暗黑如血浆的梦境中醒来。
胡英子看到走在她身前的“张哥”仰天倒下,同一瞬间,她左右两侧,以及身后的三名小组成员,以“张哥”同样的姿态倒下。如同穿过漫长到永远无法触及尽头的时间隧道,胡英子听到密集而短暂的枪声;继而,她忘记了自己是就地卧倒还是僵立当场,她不知道又经历了多长的时间,或者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数名黑衣黑裤黑色面罩的枪手将她团团包围。她茫然四顾,目力所及,每一个方向都有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她的脑袋。
胡英子看到一个黑衣人迅捷如子弹,或者缓慢如电影里的慢动作,朝她扑过来。
胡英子不看那人的黑色面罩,她看到的是面罩上方的眼睛;胡英子不看那人身上的黑衣手中的枪,她看到的是习惯性向右侧微倾的身躯。
胡英子尚未愚蠢到叫一声“爸爸”,何况她根本不愿叫他“爸爸”。
胡英子木然地任由这个人解除她的武装,撕开她的面罩。她听到这个人的同伴发出哄笑: “哈哈哈,一个小妞·……”
胡英子木然地任由这个人用手枪顶住她的后脑,推着她走向密林深处。她听到这个人的同伴, 发出更为响亮的哄笑:哈哈哈,老大先来,老大爽完了,我们轮着爽……”
胡英子木然地任由这个人将她推进一个废弃的矿洞。她看到滴水的矿洞壁,她的两条腿撞上废弃的铁轨,她想,对了,我做过这样的梦。这个人将在甬道尽头等她,这个人坐在甬道尽头的一条铁轨上,两只脚搁在与之平行的另一条铁轨上,这个人的脑袋快要垂进裤裆;这个人将缓慢地抬头,缓慢地向她转过脸来..…
胡海川一把撕下自己的面罩,抓住胡英子的两个肩膀,似乎要把她抖成一地碎片。
“英子,你怎么会在这里?”胡海川的声音嘶哑如喉咙被子弹洞穿。
胡英子只能摇头,摇头,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胡海川瞥一眼自己左手腕上硕大的Luminox 军表,他摁住胡英子的肩膀,迫使胡英子和自己一起蹲下。
“信号追踪器在哪里?”胡海川急切地发问。
胡英子仍然说不出一个字,她的目光滑向自已的左臂。
胡海川一把撕开胡英子的左衣袖,他看到女儿的左大臂上有一个如同蚊子叮咬后的红色斑块。他抽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不由分说,刺向那个小红点。
胡英子终于发出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