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师杭不依不挠追问道:“长庆寺和栖岩寺外的粥棚都搭了五日了,今儿是叁十,能出什么乱子?出去透口气罢了。令宜日日都去帮着施粥,这也是件积德行善的好事,我只同她一道,绝不……”
“筠娘,我不准你去。”饶是她说了这许多,孟开平却睁开眼睛,起身掀开帐帘一角,再次否决道:“霜前冷,雪后寒。眼下外头冰天雪地的,你身子又弱,不如再多睡会儿。今日节下,又在府门口,都是些走投无路的难民,保不齐还深恨着咱们,只盼能冲进来端了这‘贼窝’呢。你去了,教我如何放心?”
他将外衫穿罢,又绕去里间屏风后头,将数日未穿的重甲披在了身上。
“令宜去,是为着她娘在病中祈福,病急乱投医。有齐闻道在旁,出不了岔子,可我却抽不得身时时看顾你。前几日在庙门口尚且能安抚人心,万一今日闹起来……”
“必是要见血的。”
闻言,师杭心中顿寒。
可孟开平却只当寻常,面色极度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他穿戴齐整,又迈步来至榻前,抚上她的面颊轻哄道:“听话些,筠娘,等我回来。”
男人本就身量颇高,宽肩窄腰,着常服时便似鞘中剑,锋芒稍敛。一旦甲胄在身,便锋锐外露,势不可挡。他俯下身,一大片黑影便覆了下来。男人的神情和语气分明是亲昵的,可师杭却几乎快喘不过气。
“别……将军。”她记挂的正是这件事,又怎能让孟开平轻易离去:“别杀人,求你了。”
孟开平的面色一瞬变冷。见他默然不语,师杭继续哀求道:“且当是为子孙后代消业吧。”
他对人命毫无怜悯,难道就不怕这业障将来报应到他的儿女身上吗?
“筠娘,你晓得的,我不信这些。”孟开平决然道:“我也不许你信。神佛管不了这世道,黑白混淆,是非不分,外头的事难道你没听说吗?”
她听说了,所以才央告他准她出去一回。这几日粥棚的事在城中闹得轰轰烈烈——扶贫济困之举,却也有人不领情。一小股城外而来的流民四处散播谣言,说红巾军与青军之流无甚区别,只当城中百姓如圈养的牲畜一般。有粮时布施,免他们饿死,为的竟是无粮时好以人为粮。
于蝉同她说起,又再叁劝她,莫要插手这桩事。孟开平在军中发了好大的火,抓了几人以儆效尤,杀之示众。可此举却反倒落实了谣言般,引得越来越多的百姓信以为真,致使人心惶惶。
“……筠娘,外头的一切事,听听便罢。这不是咱们女儿家该管的。”
可师杭思来想去,根本无法置身事外。主意是她提的,她盼着严冬之下无饥馁,路中不见冻死骨。然而,若因此使得一部分人死于流言刀剑误伤,岂非又是她的罪孽?
孟开平洗洗净面后,只仰头饮了口茶便急匆匆走了。落地花罩外,一盏小小的烛台正映着微弱的光亮,窗外的落雪声簌簌可闻,师杭终是掀开馨香暖和的被褥起了身。
“骨碌”一声,熏被的银香球被无意间触碰到,滚落在地。
她拾起地上鎏金镂空的忍冬纹银香球,垂睫细想。
满府里算起,既与她交好、又能调动护卫的,也只于娘子一人了。
她还须求她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