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如此,踏北军的将士,没有哪一个会轻易抛弃同伴。”
看着为自己如此尽心竭力的卫广与香兰,除了不尽的感谢,安仕黎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多谢两位!除了感谢,仕黎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卫广来到安仕黎身旁,神情中带着些不解地向安仕黎询问道:
“对了,老安呐,我那时挟持了一名人质,本可以救你脱困,你为什么要放弃呢?”
卫广的一句话让安仕黎陷入回忆之中,他还清楚地记得叶绫在遭到卫广挟持之时脸上的不屈与坚毅,以及向自己投来的央求目光。
他犹豫一阵,叹息一声,向卫广给出了解释。
“那个凝国女子知道我出去后会对他们不利,所以拼着一死也绝不会放走我。再继续僵持下去,我们只会两败俱伤,我担心你和香兰也会受牵连,所以让你们赶紧离去。”
“这样吗……”
卫广挑了挑眉头,微微笑道:
“这样就好,我还担心你是让那个凝国女子迷住了呢!”
“胡说什么?”
安仕黎脸色一赤,辩解道:
“我已有家室,又怎么可能被其它女子所迷惑?卫兄未免也太信不过仕黎之为人吧?”
“哈哈哈哈……”
卫广爽朗地大笑着。
“玩笑话!玩笑话!那个凝国姑娘确实挺不错,倘若不是出自敌国,那可真是我见犹怜呀!老安你真的一刻都没有心动过?”
“没有。”
安仕黎冷冷回答道。
香兰也在一旁点头附和道:
“就是就是!那女子居然图谋绑架公子,蛇蝎心肠,狐狸面容,公子怎么可能会为那等女子所迷惑?他看都多看不会看那女子一眼!”
原本还没什么,听得香兰这句话后,安仕黎一时就有些羞愧了。当初他就是被那凝国女子装出来的柔软外表所欺骗,才让凝国人给绑了,身陷险境之中,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有些不堪。
不仅如此,安仕黎还想起了些别的。坦白说,在他心底那凝国女子的确堪称是一个人物,纵然手段令他不齿,但对方小小年纪无论是志向还是胆识、毅力都如此不凡,不能不引起他的重视。而最令他感念的,其实还是那女子答应替他写遗书并寄给他的妻子,光凭这一点,如果对方不是潜入国土的敌人,她一定可以赢得安仕黎之敬重。在安仕黎见识过的一众女性人物中,这个叶绫一定称得上是数一数二。
安仕黎微微低下头,开口说道:
“其实……那凝国女子也的确不凡。”
“哎?”
卫广与香兰惊讶地看向安仕黎,卫广打趣地问道:
“别啊!你别真让那凝国狐狸给吸引上啦?”
“想什么呢?”
安仕黎板着脸回应道:
“我指的是她的能力和品行,身受一刀,却为了不牵连同伴而咬牙坚持,宁死不屈,我还是尤为钦佩的。”
“这个……”
卫广思索了一阵,说道:
“确实,我也没想到这女子这么有骨气,倘若是寻常女子,那个时候怕不是被吓得哭个没完了,她能死死忍着,这一点许多男子也未必能匹敌。那……”
卫广的脸色逐渐变得讳莫如深起来,向安仕黎低声询问道:
“蒋公他和那些人联手了,对吗?”
安仕黎惊讶地看向卫广,有些面露为难地答道:
“权宜之计,实不得已!”
卫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
“好吧!我身为一介武夫,这些事情也不是我该过问的,你们能妥善处理,最后有一个妥善结果就好。”
“哎?”
安仕黎一时有些纳闷,他其实是颇为心虚的,他知道卫广曾在战场之上同凝军厮杀过,他们同凝国人合作、向他们妥协,最受背叛的,莫过于卫广这样真刀真枪地同凝国人死战、扞卫国家之边界的军人。可卫广的反应出奇之平静,平静到安仕黎都有些难以置信。
安仕黎心中忐忑,还是决定向卫广询问清楚。
“卫兄,我们同凝国人媾和,你当真不会伤心吗?”
卫广平静地笑着。
“我这人又不是不知变通之人,比起同凝国人合作,总好过被揭发让我们都被砍了吧?我猜蒋大人也不是软弱之人,等咱们大事功成,这笔账,总能向他们讨回来的。如果是石将军,他也会这么做的。”
“卫兄……”
安仕黎注视着卫广的双眼之中不免有些湿润,如果说同蒋羽谈完后他这心头还留存一丝芥蒂,那么在和卫广交谈后,连这最后一丝芥蒂也都被抹除了。原本,他宁死不愿和凝国人媾和,所担心的就是无颜以对像卫广、石建之这样为扞卫国土赴汤蹈火的将士们,可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卫广都这么说了,那他何必再抱有愧疚呢?卫广愿意暂时忍耐,石建之也愿意暂时忍耐,他为什么不行?
安仕黎的心头顷刻之间就有畅快了许多。没错!他们同凝国人为伍,绝非争权夺利下的蝇营狗苟,而是积蓄实力,等待着将这笔账从凝国人那里讨回来,卫广所说的正合他的心意,令他豁然开朗。
安仕黎含泪握住卫广的手,激动地说道:
“卫兄所言甚是!仕黎绝不会忘记卫兄今日之言,待潜龙翱翔于九天,必让凝国人悔于其所作所为!”
“嗯!”
卫广微笑着点头应道:
“我也期待着这天。”
在同卫广、香兰寒暄一阵后,安仕黎便在崔谨带领下赴蒋羽的酒宴。
这时的安仕黎已然抛下心中所有的芥蒂,高高兴兴地同蒋羽把酒言欢,而蒋羽见安仕黎彻底接受自己所灌输的理念,喜悦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两人时而畅谈天下之大事,时而追思古人之功绩,时而共论未来之方向,喜气洋洋,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两人的脸色都有些涨红,但些许酒水并未对酒力尚可的蒋羽造成太多影响。他微笑着打量着微醺的安仕黎,开口道:
“贤弟,可有意……同蒋某去打猎乎?”
……
……
“什么?”
夜里,当叶绫说出要与蒋羽共同谋划一场对昭廷皇帝的袭杀时,包括荆翼在内,众人无不大惊失色。而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几乎每个人的胸口都翻涌着激动。
“袭杀昭廷皇帝?”
甘兴的眼中闪烁着火焰般的光彩,兴奋地大呼道:
“这也太棒了!我们要是能成功得手,整个大凝都将传颂我等之威名,这可是前无古人的伟大功业啊!即便是英明如明王,善战如我父、平国公,也都没有做出过这等厉害之事来!从昭廷到大凝,我们的威名岂不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冷静如顾攸,亦是按捺不住的激动,他一直都想通过证明自己能力的方式被泫陵顾氏所承认,假如能做出袭杀昭廷皇帝、颠覆大昭政局这样的事来,还怕他的能力不被泫陵顾氏认可?还怕不能认祖归宗?如此强烈的诱惑下,顾攸也忍不住点头赞叹道:
“此等良机,恐怕是空前绝后,绝不能轻易错失。公主殿下!顾攸别无他意,追随公主为我大凝建立盖世功勋,正是顾攸心之所念。但凭公主一声令下,顾攸敢效犬马之劳!”
杜清慧没有说话,但谁都知道叶绫的立场即是她的立场,只凭她一个眼神,叶绫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而唐凤仪就显得忐忑不安多了,当初他会加入叶绫的队伍,都是他父亲在听闻此事后让他前去历练一番,特别是和将来的贵族新锐交好关系。他如何也想不到叶绫他们居然玩得这么大,连袭杀昭廷皇帝这种大活都敢整出来,现在他的心里只有回家这个打算,在叶绫一众中,他各方各面都显得格格不入。
叶绫环顾众人一遍后,将目光集中在了荆翼的身上,询问道:
“您以为此策如何呢?”
荆翼向叶绫一拱手,眉目之中闪过一丝隐隐的忧虑,答道:
“身为下属,在下无条件服从公主的命令。倘若是让在下给出建议,在下以为此事还是太过危险了,事情若败,属下没有信心保公主之行的安全,为公主安全计,或许公主应该慎重。”
荆翼的话语令众人身上激动的火焰消退了许多,转而朝另一个方向思考起来——如果袭杀之计未能成功,而是宣告落败,他们又该如何收场呢?大昭朝廷倾尽全部力量搜捕,天罗地网即刻向他们铺开,他们真的有把握全身而退吗?大事若成,自然好说,可要是成不了,他们这条命可能就要断送在这里。
气氛一时间凝重了起来。
叶绫看着这些陪着她一路走过来的同伴,不禁陷入沉思之中——无需否认,从她不避险远抵达大昭,再到她铤而走险意欲参与对昭廷皇帝的袭杀,为的,正是她那如初生婴儿般嗷嗷待哺的功业之心。没有一刻不在渴盼着证明自己的愿望,推动着她走到了如今。可真的走到大功有机会告成的这一步,再望向眼前的同伴,她必须扪心自问,为了自己的功业之心而将这些同伴拖入险境、以他们的性命作赌注,真的值得吗?又真的应该吗?未免也太过自私了吧?
动摇,正逐渐在叶绫心头蔓延着。
荆翼见众人的激动有所冷却,他稍一犹豫,笃定了决心继续对众人说道:
“各位都是名门贵胄之子孙,不光有父母,还有兄弟姐妹,他们都在等候着各位可以归返,倘若各位一时激动而不幸失手,埋骨异国,则各位之父母与兄弟姐妹安能不痛心疾首、悲痛落泪?荆翼无牵无挂,自小受‘荫影’培养而长大,以牺牲为最终之归宿,死了,也就死了。但各位不同,为了各位的亲属,为了在意各位的人,各位不应该冒这个险。”
荆翼的肺腑之言令在场众人都为之动容、踌躇,只有一个人例外——顾攸。荆翼触动别人的话语,恰恰是戳伤顾攸的利刃。他的母亲早早撒手人寰,而父亲更是从不认他这个儿子,包括叶绫在内的其它人死去了都会有人为之祭奠,而顾攸不会,他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那么他就注定无人问津地死去。这样的机会,别人可以错失,因为他们都有后路,但顾攸不能,他从来没有后路可言。
众人高涨之情绪陷入低沉之时,顾攸挺身而出,对众人发言。
顾攸先是看向甘兴,对甘兴开口道:
“甘兴,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的父亲不认可你,以为你不如你的大哥,使你一怒之下逃出了家门。你跟着我们一路走来,为的难道不正是证明给你父亲看看,你不比你的哥哥差,你不是懦夫、更不是无能,而是你父亲错看了你了吗?我再问你,除了这样的天赐良机,你还有任何别的机会证明给你父亲看你不比你的兄长差吗?你既然心心念念要向你的父亲证明,又为何面对绝佳之良机而踌躇不定?”
甘兴犹豫地低下了头,顾攸接着把目光转向唐凤仪,朝唐凤仪说道:
“唐公子,我问问你,你的父亲派你加入我们,不就是觉得你的能力欠缺,还需要历练吗?如果我们携手做成了这件事,那你还需要遭受你父亲的质疑、还有其它人的质疑?是选择勇敢一次,还是懦弱一世、让别人笑话一世?温陵唐氏未来的家主,为何不能为证明自己拿出努力?”
“我…我…”
唐凤仪急着辩解,但终是说不出其它,懊恼地垂下了脑袋。随后,顾攸又把目光转向杜清慧,殷切地说道:
“杜小姐,顾攸不说别的,我们与公主殿下都走到这一步了,距离最重要的大事也只差一步。我们,又岂能因我们的儿女私情而贻误了公主最渴盼达成的事业?顾攸不愿啊!为公主计,顾攸甘愿赴险!”
杜清慧面露不忍、一言不发。最后,顾攸将灼灼的目光聚焦于叶绫的身上。
“公主殿下,做决定吧!如果这是公主殿下所期望的,公主殿下就不应该退让,我等,皆愿与公主殿下共进退,绝无怨言!”
风声萧萧,掩盖了荆翼轻声的叹息。顾攸朝着叶绫慷慨陈词,以一人代表其余众人,而别人虽不曾给出明确支持,却也没有给出明确反对,似乎真的是默认了顾攸的看法。所有的压力,也都集中于叶绫一人身上。
叶绫的朱唇紧紧抿着,眉头也紧紧皱着,双拳亦是紧紧握住。她浑身上下,似乎都成为了一根绷紧的弦。
当叶绫注视着顾攸那渴盼到近乎陷于疯狂的目光时,她能感到一阵欲望的浓浓烟雾朝她的面庞扑了过来。这阵烟雾,没有令她本能地回避,也没有令她心生厌恶,而是勾起了她心中的那欲望之火,很快,这团火焰抑制不住地熊熊燃烧、肆意蔓延,最终吞没了一切。
“好!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必受其殃!此机,我等绝不能错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