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夺秒(2 / 2)

石建之面无表情地下了马,走到耿文桂身前。耿文桂有些诧异地看着石建之,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将…将军,先前耿某乃是诈降,是为了等待时机,好与将军里应外合,将军……哇!”眨眼间,蛰伏在石建之鞘中的剑便贯穿了耿文桂的腹部,耿文桂看着腹部喷涌而出的鲜血,不可思议地看向石建之,“石建之,你……”

石建之利落地拔出剑,任由耿文桂倒在地上,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看着倏忽间丧命的耿文桂,安仕黎不禁走到石建之身边提醒道:

“此人虽然无耻,但归降有功,轻易杀之,只恐定平城内人心难定。”

“这种杂碎不杀留着过年吗?”石建之冷冷地说道:“此人临敌投降,使元帅之心血险些毁于一旦,既入我手,不杀非我石建之。”

解决了耿文桂,石建之朝人心惶惶的定平守军喊话道:

“诸位放心,本将此来,只诛杀反复小人耿文桂一人,余人为其胁迫,本将必不论罪。踏北之土,你我之家乡故土,万不可陷于宣虏之手,诸君当勉力坚守!”

匆匆安置好定平城,石建之决定要迅速杀向乐平城,绝不能让宣军反应过来。但在此之前,安仕黎又询问了石建之一个问题。

“现在溃兵已经被歼灭殆尽,乐平城又是由宣人将领驻守,该如何迅速破城呢?”

石建之轻松地微笑道:

“何足忧患?正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如今知己知彼的是我方,不知彼不知己的是乐平,胜负岂不了然?”

“原…原来如此。”安仕黎默默地记下了石建之的话。虽然他喜爱阅读兵书,对许多军事理论也算如数家珍,可现在由真正的战术大师结合目前实际来为他亲自讲解他在书上看到过的军事理论,感觉绝对是不一样的。安仕黎相信,跟随石建之等人的这趟旅程即便不能实现他平步青云的理想,能带给他的感悟依然是无可替代的且无比宝贵的。

石建之的队伍即将再度高歌猛进之际,曹承隐却停止了进程——陪伴他多年的战马终因伤势过重,倒地不起了。

曹承隐跪坐在奄奄一息的老友身旁,轻轻抚摸着马儿的额头。寒风吹过,马儿停止了呻吟,曹承隐颤抖着为它合上双眼,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去。悲伤也罢,他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了,抓紧!抓紧!要赶回乐平城,要赶在石建之之前赶到乐平城,绝不能让十几万大军被断绝后路。剩下的几十里路,他就是用两条腿也要走完!

曹承隐艰难地在雪地走着,幸好诸如前些时日连绵不绝的暴风雪已经停歇,只剩地上还有着厚厚积雪,否则他早就撑不住了。太过的饥饿与口渴之下,他只有捧起一捧雪充饥,勉强维持着行程。他越是想要走快些,事实便越与愿违,他的腿上像是锁上镣铐,迟滞着他的脚步。如果真的可以,他恨不得让自己的魂灵冲出躯壳飞到乐平城那边,提醒乐平的守将不要被昭军的虚张声势给欺骗了,宣军主力没有溃败。

曹承隐无论怎么走,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只是一望无际的雪原,距离乐平城还有遥远的距离。孤独、重复、寂静所带来的绝望是无以复加的,配合着寒冷、饥饿,宛如一首献给曹承隐的凄哀的终焉镇魂曲。但曹承隐明白,现在可远远不是倒在坟墓里安睡的时刻,他在这里倒下了,前线十多万的宣军将士也就要倒下了。倘若他的努力能够挽救十多万宣军的性命,他虽死何辞?一定不能停下!

靠着两条腿,曹承隐的速度终究无法和驾马疾驰的石建之部队相提并论,听着来自后方的隆隆马蹄,曹承隐心头猛跳,看来为时已晚。他不能做昭军的俘虏,茫茫雪原之上,他所能做的就是伪装成路旁的一具尸骸。曹承隐连忙跑到路边,趴在了地上,紧张地等待石建之的部队驶过。

曹承隐在地上谨慎地观察着昭军队伍,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石建之能派出的人马最多也就几千人,可眼前昭军的阵势却是地动山摇,扬尘连天,连人马也都隐匿在了被扬起的浩荡雪雾之中。趴在地上的曹承隐感到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如此排山倒海的阵势,说有几万人曹承隐也相信,可如果石建之手下真的有几万人,还会被围困在丰平长达百天?这怎么可能?可如此庞大的阵势骗不了人才对。

等昭军接近,曹承隐才算找到了答案。昭军还是原来那么多人马,之所以显得如此阵势庞大,是每名昭军骑兵之后拖着一根木头,木头被拖拉在地,发出巨大无比的响动并营造着耸人听闻的气势。几千的人马可以展现出几万人的规模。

曹承隐明白大事不妙了,倘若昭军只是驱赶溃兵到乐平城下,看着昭军人少,也许乐平的守军未必会放弃抵抗,可如果昭军摆出这样的气势,几乎是铺天盖地地杀奔向乐平。即便驻守乐平的曹承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很有可能也将直接弃守乐平!

曹承隐烧着的心都快把压在底下的雪给融化干净了,但他只能继续装死,等候着昭军行驶而过。

不幸中的万幸是,急速行军的昭军没有注意和理会路旁装死的曹承隐,曹承隐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

曹承隐艰难起身,以不甘的目光注视着昭军的背影。

“可恶!再快些,再快些就好,一定…一定来得及的。”

……

此时的乐平还是一片风平浪静,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不是说宣军高歌猛进,就是形势说稳中向好,照这些消息上面展现出来的势头,你说宣军已经打进了大昭京师,乐平的守军也没有不信的。什么发生战斗之类,似乎已经成为与乐平毫不相干的另外一个世界所发生之事。

假如这个时候有人从天上掉下来告诉乐平守军们昭军来袭,乐平的守军恐怕也只会当个乐子来听。相比这个,他们宁愿相信是燕国人或者凝国人杀过来了呢。

直到亲眼看见地平线上升起的滚滚烟尘,定平的守军才敢相信战斗已经近在咫尺了。守军们保持纪律,匆忙组织起防守,可看着昭军越发接近,城上守军的组织效率反而越发低下,甚至濒临崩溃的地步——那是军队吗?那简直是席卷人间的滔天洪水,以它那巨大无比的血盆大口吞噬挡在前方的一切事物。

昭军的奔腾之声仿佛要把城墙震碎,昭军的旗帜仿佛要把天空遮蔽。如此磅礴之气势,分明是几万大军杀奔向了乐平城,而城内的守军才刚满一千,不少还是不久前投降的昭人,想要抵挡如此恐怖之大军,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寻死路,而如此规模之昭军能杀到乐平城下,岂不说明前线十多万宣军已经土崩瓦解?认清这一现实后,守军非但无法组织有序的防守,反而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崩溃。

乐平的守将是反应最为迅速的,他知道乐平城绝对没办法抵抗规模如此庞大的昭军,趁着昭军还只是在城外游荡并施加威压,不曾展开攻势,乐平守将急急忙忙地带上随从逃出乐平。

本就军心涣散的守军在失去主将后彻底丧失抵抗意志,打开城门向昭军献城投降。当初宣军以兵不血刃的方式夺取了定平和乐平,现在昭军却以相同的方式从宣军手里夺回了定平和乐平。更为诡谲的是,宣军和昭军连夺下两座城的方式也是一模一样的。守将向宣军投降的定平,守将向昭军投降的还是定平(虽然守将是同一个人,只是阵营来回切换),当初不战而逃的是乐平的昭军,这一次,不战而逃的又换成了乐平的宣军。这实在难以不让人唏嘘与感慨。

不论怎么说,石建之明白,定平和乐平终于回来了,林骁建立的防线没有沦陷,而是在石建之的手里被拯救了回来。但石建之明白,这还不是结束,定平和乐平陷落的消息势必会让终平那边的宣军与昭军都掀起轩然大波,洪辽闻讯后也许会打消南撤的念头,而许志威闻讯后,怕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打过来。这场战役的高潮,才刚刚吹响号角呢。

……

曹承隐不辞辛苦地赶来,看到的是已经悬挂起昭军旗帜的乐平城。他还是来晚了,乐平重归昭军之手,前线宣军补给之命脉已经被昭军给掐住,粮尽援绝后的土崩瓦解将成为可以预见之事。

曹承隐愤恨地猛捶大地。他知道,一切都危险了,原本顺风顺水的南征竟成为十几万宣军掘好的坟墓,在垚泽那边组织三王会盟的宣王许银即将失去他用来和燕国人、凝国人讨价还价的最关键底牌——宣国强大的武力。但最令曹承隐愤恨的,是他对这一切只能看着,没办法做出任何的努力,即便挽回的契机总是近在眼前,却又无不与他失之交臂。

身心俱疲的曹承隐所能做的只有指望了,指望前线的许志威可以逢凶化吉,带领宣军逃出险境。指望终平的洪辽可以“不负众望”,再次给宣军献上最关键的助攻。

曹承隐感到无比讽刺,曾几何时,他居然把最真诚的祈愿寄托在了他最为鄙视的人身上。这样的世界还真是足够荒诞啊!

雪原上的决战,正缓缓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