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欲静之树(2 / 2)

石建之苦笑一声,接着,他便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安仕黎,微笑着说道:

“与其寄希望于虫豸之辈深不可测的下线,倒不如……将他们赶尽杀绝,这才是唯一的办法。”

石建之以微笑的口吻说出这些话,可安仕黎眼里,这可一点不像一个玩笑,石建之内心深处的凛然杀意,不是靠这抹笑意能掩盖的。他抬起手,指着前面空旷的地面,他比划了一下,他选中的这地面差不多有一座庭院那么大。

“我嘛……也没什么坏心思,也就是把那些人都杀干净,然后埋进这里,觉得怎么样?”

安仕黎附和地笑了笑,眼里却滑过一丝怅然。他知道,这些终究只是美好的幻想罢了,洪辽等人肆虐已久,又岂是他们可以奈何的?可就在这时,石建之一脸严肃地注视着安仕黎,道:

“如果给你这样一个机会,你愿不愿意尝试呢?”

安仕黎愣了愣,他还以为石建之和上一次一样,只是和他说着玩,但石建之脸上的肃然却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我在问你,如果真的给你这样一个机会,即便将要面对的重重险阻,你愿不愿意尝试?想好了,再回答我。”

什么意思?安仕黎不明所以。能将洪辽之众赶尽杀绝,除了谋反,还有什么办法?可石建之要谋反,不应该早就反了吗?还是说石建之别有深意呢?

还真是棘手啊!安仕黎不久前才从安稳与冒险中做出了抉择,相关的种种,本已被他深埋心底,不愿被他再次提起。可石建之的这一番问话,又勾起了源自他灵魂的冲动。究竟是继续他富贵险中求的旅程,还是安于平稳清贫的现状?

“安仕黎。”石建之洞穿一切的目光照在安仕黎的身上,接着对他说道:“在丰平的这些日子,我想你也看见了,朝廷的政策正将丰平引向深渊。百姓穷困潦倒,官府也是入不敷出,就连军队的军饷都发不出来。你以为这样的情况下,丰平还可以支持多久?丰平倒下了,你又还能去哪呢?蒙上眼睛对周遭危机不闻不问,编织着名为平稳安身的美梦并让自己沉溺……呵呵呵!你所追求的仅此而已吗?要是真是如此,你真不觉得滑稽?啧啧,唉!也许是我高看了你也说不定。说着想要平步青云、功成名就还有封妻荫子,结果一时半会儿的幻想便迷得你不知所谓,哈哈哈哈……”

石建之的笑声装满了讽刺,它割裂了安仕黎许多的一厢情愿,令他不得不对正视当下、正视未来。

没错,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朝廷的现状持续下去,潜藏的危机持续下去……他眼前的一切无论有多么美好安宁,终将被血淋淋地击碎,天要是塌了下来,就算是井底的人也休想幸免于难,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可安仕黎溺于当下的平静,统统选择了忽视。

新的问题就又来了,他也不是发自内心地甘愿选择忽视,而是无可奈何下的不得不为。毕竟眼睁睁看着丑恶与肮脏却不能无能为力,倒不如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这样的机会真的被摆到他面前的话,他知道了自己凭着不懈努力会有一线希望的话……他为什么不愿意为此走上一遭?反正都不是第一次了,遵循良心的同时,还可以实现他的理想,那他……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那我当然愿意尝试!”

安仕黎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同样是一脸严肃地看向了石建之,似乎是在告诉石建之他并不是选择忽视,而是因为无力,他并不想听到石建之在勾起他的激情与冲动后,会告诉自己这仅仅是他开的一个玩笑。那即便面对的是石建之,他也依然会甩袖而去。

安仕黎以质问的目光俯视着石建之。

面对着表情如此凝重的安仕黎,石建之却笑了,笑得非常开心,连附着在他脸上已久的阴霾也随之一扫而空。

“好!”石建之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仍然是一头雾水的安仕黎,说道:“你记得信王吗?”

“信王?”安仕黎有些纳闷,信王不是当今皇帝的弟弟吗,怎么突然说到这了?他疑惑地回答道:“当然记得,信王是当今圣上之弟,先帝在时,对信王尤为宠爱,在南虏犯境时派信王挂帅出征南虏。先帝崩后,今上登基,秘不发丧,将信王召回,并勒令前线的林元帅与景军停战。信王被召回京师,就一直被软禁于京师之中,将军您突然提及这一点作甚?”

“嗯,的确是陈年旧事了,但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哦?”安仕黎惊讶地看向石建之。

“当初信王得到召回命令时,不是没有猜到先帝已死,诏令出自今上之手。事实上,他也的确试图反制。信王与元帅进行联络,请求元帅支持他回京夺位,同时也派出了密使与还是踏北总督的我进行交涉,希望我能从北方出兵南下。元帅坚决不愿打内战,拒绝了信王的提议,而我等踏北边军唯林帅马首是瞻,更不可能支持信王。信王派往踏北的使者苦劝我已久,我都没有答应,不过考虑到元帅可能会改变主意,我也没有将之打发。后来的事情,就是众所周知的了,元帅拒绝与景军割地求和,率军袭击景军,但未能一举擒杀敌酋、使景军崩溃瓦解。皇帝一纸诏令将元帅押解进京,元帅于途中遇害。”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安仕黎若有所思,林骁不愧是林骁,即便是从龙之功,他也不为所动,将他对祖国的忠诚贯彻始终。

而接下来的话,石建之压低了声音,似乎是害怕有人听见,即便这里是空旷的原野。

“元帅一死,我想到了起兵为元帅报仇,但贸然掀起内战,太过鲁莽,且元帅死后群龙无首的踏北军也很难成气候。我最终放弃了单独起兵的想法,而是和信王派来踏北的使者进行联络,称踏北军愿意和信王合作,邀请信王前来担任踏北军领袖,帮助信王上位,只要我们能为元帅报仇。可彼时信王已被软禁在了京城,我的这一计划也没能成功。之后我和信王使者承诺,只要信王需要,我将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他。只是很快踏北军就被洪辽给掌控,我也被剥夺职位,饱受猜忌,自然无力提供什么帮助。”

听到这里,安仕黎的心里已经有些打鼓,这些机密,可全部是足以杀头的大罪,可他不知道真正的重中之重才刚刚开始。

“这名信王使者离开前,他告诉了我是谁派他过来的,并向我叮嘱过,如果有需要,就和幕后的此人进行联络,同时给我留下了联络暗号。这个人,才是潜伏在暗中信王最大也最重要的扶持者,礼部尚书,蒋羽。而蒋羽的府邸,则是意图通过政变帮助信王上位的大本营。虽然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且这两年我们彼此都没有再进行过接触,但我相信蒋羽等人依旧在暗中筹划他们的政变计划,以期有朝一日帮助信王上位。

仕黎,我邀你前来的目的已经明确了。我希望你能进入京城,加入蒋羽的政变队伍协助他们行动,将当今皇帝推翻,另择明主继位,这是铲除洪辽一众奸佞唯一的办法!这是拯救我大昭糜烂的社稷仅存的道路!如果计划成功,不但能让奸佞之辈血债血偿,还能调整失序的政策,解救水深火热的民众。且你还将建立从龙之功,高官厚禄都是唾手可得!富贵、功名、还有真正的安稳,这些你渴望过的,你统统可以得到,你将实现你的理想与志向,而不是继续像这样埋没在边地,寂寂无名地了却此生。不论如何,这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我们无数人千载难逢的机会!我问你……是否愿意一试?”

石建之告诉给安仕黎的惊天机密,难以不令安仕黎陷入前所未有的震惊之中。这过于离奇的走向,安仕黎不禁怀疑起眼前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现实,其次才是考虑要不要答应石建之的计划。

石建之看着安仕黎一副惊魂未定、犹豫不决的模样,出于良心,他还是对安仕黎嘱咐道:

“你肯定也清楚这是杀头的买卖,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当今天的话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不会为难你,全凭你自己的意愿。就算你真的决定在边地安身,我以后也都不会多说什么。路,交给你自己来选……”

“好!”

安仕黎握紧拳头,直视着石建之。这下错愕的反而成为了石建之,安仕黎如此果断而坚决的同意这个危险无比的计划,令他感到了些许的不真实。但当看着安仕黎清澈干净的眼眸承载着夕阳投来的最后一抹炽热余晖,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彩,将他尘封已久的内心也一并点燃时,一切的答案似乎也都不言自明了。

从获知机密的震惊中走出后,安仕黎浑身上下被沸腾般的热血所填满。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当初他万念俱灰,沦为不甘的俘虏,尚且可以为了一线虚无缥缈之希望踏上前往遍地烽烟的踏北的旅程。这一次,他所得到的是一条明确了回报的道路。扶立新君、从龙功臣,这些安仕黎想都不敢想的,居然也有机会成为现实?

如果说安仕黎身上有什么异乎常人的品质,片面与固执,也即偏执绝对是其一。某件事情,只要事成之后可以给他带来足够可观的收益,那么他完全可以做到忽视风险,不顾劝谏,只盯着收益不懈拼搏,无论这风险有多大,就算是让他丧命他也在所不惜。

这项特质,是安仕黎在绝望渊底中获得的,是残酷时代所赋予的。童年时的苦困孕育了他的偏执,成年后遭受的否定、遇到的坎坷则滋养了他的偏执,并使这份偏执长成参天大树。他不会接受失败,他只盯着成功,他只看得见成功,直到他真的命丧黄泉。

也许抵达踏北后他从周围人身上获得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抚慰了他高度敏感的心灵,可一有机会,潜藏心底的猛兽还是会挣脱牢笼。好比这一次,在欲望的牵引下,偏执再一次占据了他的心灵,令他坐上以性命为赌注的牌桌。

当他隐隐约约地看见锦衣玉带被穿戴在自己的身上,那些轻视过欺辱过他的人匍匐在他的脚下,最心爱的女子随着他走进富丽堂皇的屋房……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荣耀的光辉下,即便是死亡也不再令人惧怕。

就像决定奔赴踏北时那样,安仕黎毅然决然地做出了决断。

“石将军,请问我现在要怎么做?”

石建之释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