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灼灼其华(2 / 2)

安仕黎没有想到白慕浅听完并没有露出多么欣慰的表情,反而还变得有些凝重。白慕浅笑了笑,笑容里像是夹杂了些苦涩,她说道:

“其实呀,我也不期望他能出人头地,让我们一家享到荣华富贵,我的愿望,就是一家人平平稳稳地过日子,那就是最好不过了。如果爹爹没有为了追求那些事情而远行,而是一直留在家里,也许娘就不会离开吧……”

白慕浅的话,句句如同一把刀子扎在安仕黎的心窝上,他仰着头,竭力控制住情绪,免得一不小心泪水就夺眶而出了。

白慕浅有着这样的想法啊……那自己的妻子也是这样想的吗?自己所谓的让妻子过上幸福日子,到底是真心为了妻子可以幸福,还是说是为自己背井离乡、谋求富贵甚至还因此背弃许恒的种种行为蒙上一层最好的装饰?安仕黎汗毛倒竖,一时间不敢再多想。甚至是白慕浅那天真的目光,都让他感到惭愧难当。

一切……都是掩饰?都是借口?都是为“利欲熏心”四个字最完美的开脱?他口口声声说了都是为的妻子,可结果自己所作所为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妻子,不是吗?

安仕黎被巨大的不安笼罩着。就在他惶惶难安之际,门外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也吸引了白慕浅、卫广等人的注意。

安仕黎疑惑地看向门口道:

“门外似乎有什么人在争吵?”

白慕浅顿时来了不好的预感,她对安仕黎一行说道:

“可能有什么人来访吧!公子先坐,我先出去解决,一会儿就回来,您不用担心。”

白慕浅便急匆匆出了门,安仕黎明显能察觉到异样,如果仅仅是拜访,至于像现在这般在门外大吵大闹吗?他决定亲自到门口去看看,结果果然如他所料。

门外的来者显然不是拜访那么简单,为首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身后还跟着一帮像是说媒结亲的队伍。

先是老管家在和那个中年人周旋着。

“刘员外,娶亲这种大事,怎可无父母之命?您未免也太守礼法!我家老爷现在出门未归,结亲之事,必须要有他的同意。”

刘员外对老管家的言辞不屑一顾,显得神气不已,眉毛都仿佛要翘到天上去一般。他说道:

“那白深多久没有回来了?怕是死在哪个山沟里也无人会知晓。我姓刘的别的没有,田产什么的可是多的是,你们家小姐嫁到我们家,还能亏了你们不成?也不看看你们白家都破落成什么样子了,趁早结好我们刘家,你们白家还算有个依靠,要是敢得罪我们刘家,哼哼!我看你们也就别在贾乡待了,你们家的小姐,我看还是青楼最适合她。别不识抬举,快让你们家小姐出来。”

这时,白慕浅怒气冲冲地走了上去,刘员外看到白慕浅终于出来了,盯着她的美丽的姿容一直看,连一下都挪不开了,口水也快掉到了地上。

肥头大耳的刘员外笑嘻嘻地说道:

“白小姐终于来了。”

白慕浅一走上来,便是指着刘员外鼻子开骂。

“去你娘的!姓刘的!你还不赶紧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耳朵大,一个耳朵小——猪狗养的!还想打老娘的注意?呸!老娘就是吊死在树上,也绝不嫁你这三伏天卖不掉的肉!别来我们家添晦气了,老娘告诉你,现在,立马,给老娘牛屎虫搬家——滚蛋!”

刘员外被白慕浅劈头盖脸地骂的脸色都绿了,这小姑娘长这么漂亮,这么骂起人比自己的老婆骂的都难听?好在他今天早就做了两手准备,难道她不答应,就不用跟自己过门吗?哼哼!真是太天真了。

刘员外向自己带来的随从们招呼道:

“哼!既然白小姐不同意,那就休怪我们用强了!快!把白小姐带回府去!”

刘员外一声令下,几个人高马大的大汉就朝白慕浅走来。见对方要用强,白慕浅脸色苍白地连连后退,一个不慎倒在了地上,老管家试图阻拦,却被对方一把推倒到了一边。

刘员外的手下即将抓住白慕浅前,安仕黎拔出宝剑,挡在了白慕浅的身前,锋利无比的剑锋逼得那几个大汉不得不退后。

“尔等意欲何为?!”安仕黎手执宝剑、巍然站立,朝刘员外一行大吼道:“尔等强抢民女,莫非是目无王法?再敢上前,安某的宝剑绝不留情!”

白慕浅倒在地上,呆呆地注视着安仕黎宛如高山般的后背。她所有的思绪都在一瞬之间被定格住,包括思考的齿轮也都停止了转动,唯有最为诚实、最为真挚、最为热烈的心跳之声,回荡于她当前的全世界,就仿佛奏响了一首没有歌词的歌曲,所有的旋律,都是源自心灵的旋律。

如果说先前的悸动还只是少女处于花繁正茂的年纪意外被拨动心弦的冲动,那么这时,她心口的堤坝便被完全冲溃,爱意的洪流从其中滔滔不绝地汹涌而出,席卷了她的全身,支配了她的一切。她眼中的全部就是安仕黎此刻的背影,她全部的眼中也只剩安仕黎此刻的背影。

安仕黎独自一人便威慑得刘员外的打手不敢再前进,卫广也拔出刀站到了他的身旁,而香兰则来到白慕浅的身边扶起了白慕浅。

突然的变数令刘员外难以置信,这是从哪冒出来的人胆敢坏了他的好事?他气急败坏不已,可看着安仕黎与卫广的架势,这两个人似乎也不是好惹的,刘员外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便赔着笑脸道:

“失礼失礼!下人无状,多有得罪。敢问公子您是从何而来啊?和这位白小姐又是何关系?”

安仕黎眼神锐利地看向刘员外,冷冷说道:

“无需尔等多心!尔等只需知道,尔等今日若敢强抢民女,便来试我剑之利!”

安仕黎气魄惊人,令刘员外等人忌惮无比,强抢看来是不行了,但刘员外眼下还有一招。他命人拿来一张条子,朝安仕黎等人扬了扬。

“看到这张欠条没有?这是你们白家上我们刘家打的欠条!你们白家总共欠了我们刘家十五两银子,如果你们现在能把这十五两银子偿清,我现在就走,偿清不了,哼!那就让白家的小姐跟我走!这笔账我也就一笔勾销。怎么?敢对质吗?大不了就跟我上县衙!”

欠条的出现打了安仕黎一个措手不及,他本想向白家人询问真假,却见老管家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刘员外身前,边向刘员外叩头边痛哭流涕道:

“员外啊!求求您放过我家小姐吧!这十五两银子是老朽为了维持生计借的,您对老朽怎样都行,求求您放过我家小姐吧!”

“哼!”刘员外狠狠地瞪了老管家一眼,“你这一身老骨头值多少钱?滚开!我只要白小姐,不然我们就县衙里见。”

“等等!”

安仕黎看向刘员外,从怀中摸出了十五两银子,这都是他之前在山寨里找寻到。他拿出十五两银子后,便递给了刘员外,道:

“十五两银子在这儿!你们没有别的事,就快滚吧!”

刘员外看着轻松掏出十五两银子的安仕黎,眼睛都瞪直了。这人,身旁又是护卫又是丫鬟,十五两的银子说拿就能拿,该不会是哪个世家的子弟吧?难道白家这回有靠山了?真是晦气,早不来,晚不来的,自己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

唉!他在心里叹息一声,什么姻缘挂,都是扯淡。他让下人拿了安仕黎的银子后,向安仕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道:

“好!在下没有其它事了,对公子多有得罪了。我们走!”

刘员外连忙让自己人回去,同时也在内心祈祷这小子可别真是世家大族的子弟然后来找自己的麻烦,自己可得罪不起啊!刘员外等人风风光光地赶过来,结果最后就这么急匆匆离开了。

“老朽谢公子大恩!”

老管家向安仕黎感激涕零地重重叩了一下头,安仕黎赶忙将老人家扶起。

“老伯请起!在下实在见不得小人猖狂,这才出手相助,不必多礼!”

安仕黎勉强安抚住老管家,白慕浅也走到自己身旁,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看得出来,她很想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向安仕黎行了一个并不很标准的礼,同时说道:

“多谢公子!若无公子,小女今日只怕就只有以死护清白。”

“不必不必!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安仕黎又笑了笑。

而老管家又对安仕黎说道:

“公子快请进屋吧!老朽这就上茶招待几位贵客。”

“这……好吧!”

安仕黎一行又回到了屋子里坐下。这时,白慕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询问姐姐刚刚外面发生什么了,白慕浅微笑地安慰了妹妹,告诉她没有发生什么,让她不要多心。

当这一次,安仕黎在屋子里坐着时,明显感受到气氛似乎显得有些微妙,之前还挺落落大方的白慕浅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怎么突然这么忸怩了?

他不知道,白慕浅的心恨不得从胸腔中蹦出来,然后跳到安仕黎的手中。回想起安仕黎搭救自己的画面,白慕浅真希望现在便以身相许,但她又担心自己现在急急忙忙说这样的话,会让安仕黎觉得自己是为了报恩而不是真心倾慕,从而拒绝她。她这才变得忸怩起来。

很快,老管家便将热茶端上了桌子,邀请安仕黎一行喝了起来。老管家继续激动地感谢,而安仕黎则又说了许多谦让的话。

这时,白慕浅突然对安仕黎说道:

“公子,天色将晚,公子一行不妨就在我家住下吧!”

“哎?”

透过窗外,安仕黎瞧了瞧天色,确实也不晚了,他点头同意了白慕浅的留宿请求。这令白慕浅激动不已。

夜里,香兰帮助煮晚饭,而安仕黎和卫广则帮着劈柴火,这令老管家十分不好意思。但安仕黎忙说没事,让老管家不必操心,便专心投入到眼下的工作之中。

而白慕浅还在屋子里徘徊着,思索着到底要不要对安仕黎表明心意,但同时她又很担心对方会拒绝自己,那样就不好了。

正徘徊着,白慕浅从安仕黎刚刚坐过的地方捡到了一块木牌子,上面刻着很不雅观的“天下兵马副元帅”七个字。这块小小的牌子,令白慕浅产生了无数的想法。

这块牌子上的字,像是孩童刻的,莫非是他的孩子?难道他都有孩子了?不…不像吧?谁说这一定就是他的孩子呢?可如果不是他的孩子,他为什么要将这样一块牌子带在身上?

白慕浅思绪难宁,可想到这既然是安仕黎的东西,她就鬼使神差地揣进了自己的怀里。没过一会儿,安仕黎便来询问道:

“白小姐,请问你有看到我的一块木牌吗?那上面写着字,是我故友之女送给我的。”

真的不是他的孩子?白慕浅差点就露出了笑容,好在这抹笑容被她及时憋了回去,她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道:

“抱歉,我没有。”

“是吗?那请您帮我留意一下吧!也有可能是在别的地方丢的,我待会再找找。”

说罢,安仕黎走出了屋子,而白慕浅又把那块木牌从怀里取了出来。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自己对他说谎了?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谎呢?难道也是鬼使神差吗?不,其实还是自己的私心在作祟。

她认认真真盯着牌子上的七个字,在心中默念了起来。

“天下兵马副元帅,天下兵马副元帅……”

白慕浅的心中萌生了新的想法,但这并不是一个令她感到安心的想法。

晚饭上,白慕浅小心翼翼地询问安仕黎道:

“请问公子,您的志向是什么?”

安仕黎愣了片刻,微笑地回答道:

“我的志向,是能够为我大昭镇守一方,抵御敌虏,还百姓安宁,还四海安泰。”

“这样吗……”

白慕浅失神地呢喃了一声。

正是在此时,她彻底放弃了向安仕黎袒露心意的打算。她还不曾忘记,一段关系的存续最牢固的纽带一定是利益上的交换。但当她明白安仕黎的志向后,所有的憧憬,再一次被现实所拉回。

她想从安仕黎身上得到安稳的日子,而安仕黎却是这样一个胸怀远大的人,那么他真的能给自己一个安稳吗?再者,就算对方能给自己一个如自己所愿的安稳,那面对这样志存高远的安仕黎,像自己这样平平无奇的女子又能给对方带来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能一味索取,她必须也能为对方奉献,可她的窘境正是,她没有可以奉献的事物,对于安仕黎本人以及安仕黎远大的理想,她白慕浅这样普通的农村女子又可以做到些什么?她无可避免地意识到,这样的自己,什么都不能为对方做。也许自己还可以献上自己的美色,但对方真的就需要?就算真的需要,她就没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

是的,这样的自己,这样于对方而言毫无用处的自己,凭什么渴求着能得到对方的爱?凭什么妄想可以和对方度过幸福美满的一生?这不正与她信奉的准则完全相悖?当她猜测安仕黎是世家公子时她都没有过任何的自卑,但到了这时,她却是彻彻底底的自惭形秽。

白慕浅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向安仕黎露出一个力所能及的笑容。

“那……小女衷心祝愿公子会有成功的那天!”

“嗯!谢谢姑娘!”

安仕黎点头笑了笑,没有察觉到白慕浅身上的异样。

是的,对于安仕黎,这就是自己唯一能做的,这样的自己,还能从对方身上奢求些什么?还真是可笑至极啊!

汹涌如潮水的少女悸动,最终还是归于平静的海面之下,无声无息,悄然隐去,如同不曾出现。但过往的痕迹却绝难轻易抹除,无心之际的一刻一凿,都将会伴随着少女的一生,影响着她日后人生的道路……

爱恋,始于幻想,而终于现实。

……

次日一早,安仕黎一行便向白慕浅一家道了别,离开了贾乡,可惜的是他那枚令牌却再也找不回来,真是可惜了小武缘一番心意。

途中,安仕黎等人遇到了一支无比隆重的队伍正向北方驶去。这支人马足有百余人,其车队堪称是金碧辉煌,豪华到了极致,中间甚至还有一辆十几个人抬的巨大轿子,安仕黎他们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气派的轿子,至于这样排场的队伍,也一样十分少见。

安仕黎他们不禁驻留在原地看着这样一支庞大队伍向北隆隆驶去,中途,安仕黎拉了一个路人询问那支队伍是去做什么的。路人解释说那是京城第一富商的队伍,他们这是要回那富商老家探亲呢!

安仕黎的眼里满是憧憬,探亲吗?如果他回到家乡时也能是这样豪华的队伍,那该有多么令人欢喜。他的思绪一时间有些飘然。

而一旁卫广的话却提醒了他。

“哎呀!白姑娘之前说她爹在京城经商,不久就要回去接她们一家,那不会就是白姑娘的父亲吧?”

安仕黎露出震惊的表情。

“啊?”

仔细一想,卫广说得确实有道理。白姑娘的父亲就在京城经商,这支探亲的队伍难道……

“哎呀!”卫广一拍大腿,“咱们终于是时来运转啦!那给白姑娘一家还债的十五两银子,咱得赶紧要回来啊!”

安仕黎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怎么能行呢?我们现在不能确定真的就是白姑娘的父亲,就算真的是,也不能因此邀功才对。我们给那十五两银子是为了匡扶正义,怎么能是求人报酬呢?不行!”

“嗯嗯嗯!公子说得对!”

香兰钦佩地点头同意,唯有卫广无奈地摇了摇头。

“行行行!等到咱们没钱租旅店,又要钻山洞时可别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