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朋友(2 / 2)

一群犹太囚犯在党卫军的注视下缓慢前进。他们的破旧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消瘦的身体上,脸上写满绝望。卡尔从阴影中观察着他们,一种病态的想法让他靠近。

一名士兵,高大强壮的年轻人,将一个虚弱的老人推倒在地。老人倒地,发出哽咽的呼喊。就该这样,犹太人是不值得同情的,不管年龄和性别,玷污了德意志父国的纯洁的人都该死。一股看到他人痛苦的满足感在卡尔内心涌起。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声音。“你不应该在这里,施瓦茨。”

卡尔转身看到一个他不太熟悉的军士,冷漠地盯着他。

“只是……看看。”卡尔突然感到尴尬。军士咕哝了一声。

“与那些蛆虫保持距离。靠得太近只会带来麻烦。”

知道军士是为了他好,不让他过多接触犹太人,毕竟党宣传犹太人是罪恶的——他也深刻认识到这一点。军士说完,也走离了这里。

他叹了口气。汉斯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或许又是在跟战友们玩。他羡慕他们轻松的友情,看似在彼此的陪伴中找到慰藉。

“也许我可以找到格蕾塔。”他想,这个名字在他心中点燃了一抹温暖。格蕾塔,基地附近酒馆的年轻女侍,是他在兵营之外最接近朋友的人。即使在他最郁闷的日子里,她也总是对他微笑。但是独自外出,穿越酒馆里的社交雷区的想法让他的心收紧。

一群士兵走过,深入交谈。卡尔认识其中几个人,但不够熟悉以展开对话。他们短暂地瞥了卡尔一眼,然后匆匆走开,他们的笑声渐行渐远。他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孤独之痛,一种对交往的渴望,像一种持续的饥饿在他心中啃噬。

他靠在一个粗糙的木柱上,凝视着将他与外面世界隔开的铁丝网栅栏。突然,一道光芒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只孤独的鸟,羽毛闪烁着如黑曜石般的颜色,栖息在铁丝网上,头斜斜地好奇地看着他。

他入了迷,看着这只鸟沿着铁丝网跳跃,它的动作优雅而稳健。一种奇特的平静感涌上心头。

可熟悉的破坏欲又找上门来,对他触及不到的美好的破坏欲。他大步向前,手张开,伸向那只鸟,一把抓住,捏住脖子,逐渐用力,又一条死在他手中的生命。

卡尔嫌恶地把它扔掉,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也许我应该回去看看书,而不是像一个疯子一样在营地里到处游荡。”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自言自语,踢着一块落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的小石子。

“看书,嗯?”汉斯突然冒出来。“我自己并不是个爱读书的人。比起拿书,我更喜欢握枪的感觉。”他轻拍了一下挂在肩膀上的步枪。

一阵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然后汉斯咧嘴一笑。“你看起来需要喝点。今晚在食堂附近有个聚会。弟兄们都会在那里玩。你有兴趣吗?”

一股意外的温暖,一份邀请。终于,要被群体接纳了吗?即使是与不太熟悉的人进行社交,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汉斯通常那充满快乐的大笑声让他心烦意乱。然而,今天,这是一个受欢迎的分心。

“当然,”他脱口而出,对自己的急切而吃惊。“谢谢,汉斯。”

汉斯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太好了!我们可以喝点烈酒,听听阿尔伯特讲些趣事。他声称在我们上一个驻地看到了一只比装甲车还大的熊。”

卡尔勉强笑了笑。听一个夸张的故事并没有让他兴奋,但与他人相伴要比一个人独自沉思的夜晚更具吸引力。

当两人走回宿舍时,卡尔偷偷瞥了一眼汉斯。他看起来对他的接受感到真诚高兴,步伐轻盈无忧。一阵尖锐且意外的嫉妒之情在卡尔心中延伸。为什么他不能像汉斯那样呢?无忧无虑,毫不担忧,似乎未受任何苦难影响,面对困难也毫无畏惧、开怀大笑。

卡尔摘下头顶的军帽。晚上的前景带来了一丝希望,至少可以暂时驱散那种令人窒息的孤独感。但就在一丝兴奋感发芽时,一种令他不安的念头悄然钻入他的脑海。

如果今晚没有人和他说话怎么办?如果他最终只是独自坐在边缘、成为他们友情的无形旁观者呢?这个念头让一股恐惧在他心头蔓延,他握紧了拳头,试图驱散这种感觉。

他认识的人不多,算得上是朋友的也就那几个……他也甚至不确定他们是否把他当作朋友。汉斯是他最亲密的好朋友,也是唯一的好朋友。而他与其他人顶多点头之交——也就是说,这场聚会他只能依靠汉斯给予他切盼的社交了。

这个认知使他惊恐万分:不,他不应该轻易地同意汉斯的。为什么他不能多加思考,然后拒绝汉斯的邀请呢……

返回宿舍的路越走越沉重。汉斯刚刚的欢乐邀请,刚刚还是一根救命绳,现在却像一条越拉越紧的绞索缠绕在他的脖子上。恐慌吞食他的理智。他几乎没有注意到汉斯在说阿尔伯特所谓的遇到熊的事情。

在营地里每一个他经过的脸孔,一片制服和严肃表情的模糊,都变成了一个潜在的拒绝源。如果汉斯被卷入与其他人的谈话中怎么办?如果他最终被困在一个充满喧闹笑声和友情的孤岛上,成为一个众人看不见听不到的孤独身影呢?

锐利的悔恨顺着他的喉咙爬了上来。他本应礼貌地拒绝,回到那个熟悉的、形单影只的茧中。想到要面对一个屋子里充满陌生人,看起来似乎都很舒适地相互交往的场景,一股新的惊惶浪潮又袭来。

“汉斯。”他突然说出,声音近乎只是一声嘶哑。汉斯正在说阿尔伯特的传说熊,停下来转向他,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下,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也许……也许我今晚不该来了。”他终于说出来,声音几乎听不见。羞愧灼烧着他的脸颊。他怎么能如此可悲,接受了邀请然后像个受惊的孩子一样退出呢?

汉斯盯着卡尔看了一会儿,然后脸上慢慢泛起微笑。“卡尔,你没事吧?”他温和地问道。卡尔无法直视他的目光,羞耻感烧得太明显了。

“嗯,我没事,”卡尔嘟哝着,又踢了一块灰尘飞扬的小石头。“只是现在真的不太想去,我觉得。”

汉斯停下脚步,把手放在卡尔的肩膀上。“听着,”他说着,声音低沉,“如果你不舒服,那就留在这里,没关系。但如果你要来,那就来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好吗?”

他的话简单,却带着一种令人意外的力量。他声音中的温暖,眼中的真诚关切,给了卡尔一线脆弱的生机。卡尔犹豫地抬起头看着他。

“你……你不会介意吗?”

汉斯笑了笑。“介意什么?介意有我的最好朋友在我身边?来吧,我们一起面对那些烈酒和故事。”

汉斯的话给了卡尔一丝安慰,缓解了他内心的焦虑。也许,也许这个夜晚并不会成为社交灾难。一丝希望在他心中闪烁,虽脆弱却坚定。他并不孤单,他有汉斯。而眼下,这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