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十、归去来兮!(2 / 2)

不是吧君子也防 阳小戎 2641 字 12个月前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这是什么鬼东西?”

柳子麟盯着墙壁上的长文,读了开头几句,不禁皱眉,不过以防万一,他迅速取出染血佛经,低头默念,完毕后,他朝光芒大放的地宫,轻喝一声

“匠作!匠作?匠作……匠作。”

剑未现。

柳子麟顿时瞠目回首,怒色叱问欧阳戎

“我珠子呢?怎么是一篇狗屁诗文?珠子在哪,在不在地宫?快说!”他又抓住欧阳戎腹部的刀柄,手腕作力逼问。

地宫墙上,是一篇《归去来兮辞》。

腹痛到麻木的欧阳戎,跪坐莲座,呆然转头。

这篇辞赋,他早已倒背如流。

但令他真正愣然的是,这四面墙壁上的月光石刻,不仅仅只有一篇《归去来兮辞》。

东侧墙壁的辞赋结尾处,还多了一段文字,字里行间,怆然哀伤……

欧阳戎眼神直勾勾,紧盯这段遗言。

因为它来自一位百年前用一口鼎剑的剑气、在死前匆忙留下《归去来兮辞》的东林寺僧人。

衷马大师。

“哈哈哈哈……真有意思!真有意思哈哈哈哈……”

年轻县令忽然仰头大笑,可这笑声落在柳子麟等人耳朵里,却并不见欢乐,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哀心死。

“好你个陶渊明,龙城县令你不当也就罢了,好好一个‘寒士’剑主你不做,归隐前偏把这‘寒士’剑诀留给东林寺和尚,祸害后人!

“陶渊明,你清高!你了不起!”

他笑指墙上一篇月光剑气纵横的归去来兮辞,捂肚痛笑,差点笑出涌血伤口处的肠子,欧阳戎依旧乐不可支

“还有你,衷马大师,你盗剑就盗剑,什么狗屁的莲塔之盟,为那一口破剑,在走水后莲塔下的地宫里画地为牢,浓烟熏死,死就死吧,留你娘的剑诀呢?装你娘的肉身成佛呢!这般误导后人!

“老子被你们俩合伙骗惨了哈哈哈哈哈……不不不,是我蠢行吧!是我蠢,你们都没错哈哈哈哈哈!”

欧阳戎似是又化身成某个考研老乐子人,但扬起的这张灿烂笑脸之下,是满眼的淡漠孤寂。

他在笑前人的痴执,也在笑自己的痴执。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归去来兮’回家福报,不过是一篇名为《归去来兮辞》的狗屁剑诀。

“鼎剑哪有什么固定的‘装虚之物’,这整座龙城都是它的无形剑炉,都是它的‘装虚之物’,那个老前辈把机会交给了所有人!真他娘的公道!”

欧阳戎两手捂住满肚鲜血,疯癫了一般欢笑呓语。

众人闻言惊疑不定,欧阳戎前面的话,尚且让柳子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后面那几句话,却是令他悚然一惊。

“你什么意思!整座龙城都是‘装虚之物’?!”

柳子麟冲上前去,大手如钳般揪住浑身软瘫的欧阳戎衣领,唾沫星子都溅射了出来,他瞪眼质问

“还有,你说墙上这篇文章,也是一篇剑诀?”

欧阳戎低头,血手抚摸插在腹部的刀柄,嘴里发出“嗬嗬”的低沉沙哑笑声

“不然呢?老前辈在逗你们玩呢,墙上这篇才是真正的‘寒士’剑诀,想不到吧哈哈哈,都说了寒士剑诀,你们念个狗屁的佛经。”

“等等,那岂不是说……”

柳子麟先是大惊,旋即大喜,丢掉了染血佛经,下一秒,他似是反应过来什么,迅速将年轻县令的脑袋死死按压在地板上,遮挡其眼睛,同时厉声道

“剑诀岂是你能多看的……”

他探手去捡月光长剑,准备剁下这脑袋后,再转头背诵四面墙上那一大长篇的剑诀。

下一瞬间,眼前发生的一幕令柳子麟亡魂大冒。

下方青年,眼神枯寂,侧脸朝向旁边空气,轻轻吐出了两字

“匠作。”

倏忽,一道发自灵魂的颤栗自柳子麟的脚底板起,沿颈椎向上一路飙涌,要掀开他天灵盖一般。

柳子麟满眼怒火喷出“你在……”

这位柳家三少只来得及吐出这两个字眼。

此时此刻,他瞪大的眼睛清晰倒映了出一条澄蓝色的弧线。

一条“弧”,出现在地宫。

谁也没看清楚,它是怎么出现的。

像是凡尘中蓦现的神话。

“弧”。

浮在地宫中央的一束阳光中。

它非剑,也非鼎。

一粒灰尘都落不到“弧”的身上。

从地宫内任何一人的视野角度看去,它的模样都是一条“弧”线。

阳光与月光的交辉下,澄蓝如晴空的颜色是如此的美丽,并且还有着全场众人从未见到过的完美弧度。

比直线弯一点,比日月的轮廓直一点。

是一件优雅且符合直觉的艺术品。

它叫匠作。

在收割面前众人的脑袋时,也是如此的美丽优雅。

欧阳戎四肢软瘫如泥,趴在地上,侧脸贴着冰凉地板,心如死灰。

他周遭的地宫内,先是短暂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然后赫然炸开了锅。

有人扭头就逃,也有人恐惧前冲。

因为众所周知,执剑人杀力第一,可执剑人也脆若琉璃。

地宫内一阵光影陆续闪过。

一枚震飞溅射出的碎刃,空中回旋。

它的正反镜面倒映出一幕幕寂静发生的画面。

零零碎碎,又光怪陆离:

有碎肢。

有呕物。

有瞪如铜铃的黯淡眼球。

有无声张大的黄牙血嘴。

也有浇洒莲花石座的喷射热液。

还有零碎逃跑的倒地背影与跪地磕头的僵硬身躯。

最后,是柳子麟满眼噬心不甘的死鱼血眼,搭配上一张布满匪夷所思、不可置信神色的面孔。

咚!——咚!——咚!——咚!——咚!

大放光明的净土地宫,掉落下一颗颗头颅。

落头声隐隐有优雅的节奏,就像是迟到入场的艺术家,不慌不忙的奏响一首临时新编的乐章。

在这首短暂却急促、一边倒杀戮的曲子中。

最贪婪者,死于苦寻宝物下。

最无欲者,获得了最能勾起贪婪欲望之物。

最思乡者,希望破灭,再也找不到归乡路。

最愤慨者,纵得神话般的剑,却也只能无能狂怒。

老天爷确实给某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空旷地宫内,欧阳戎与众人一起趴伏地上,全程纹丝不动。

他的右脸庞紧贴冰冷粗糙的地板,血红的短碎发下,呆滞漆眸倒映着前方“朱红莲座”下绽放月光的归去来兮四字石刻,有呢喃声,响起在这座无人站立的空旷地宫

“归去来兮……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呵帝乡不可期。”

死亡打败不了一位理想主义者,但“真相”可以,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信念,推倒精神寄托。谎言并不可怕,真相才是快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