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 离扶苏突然发现面前伸来一只手,手里抓有一块西瓜。
他一愣,抬手接过“谢……谢谢良翰。”
“你带来的瓜,谢什么?”
欧阳戎觉得好笑,摇了下头,接着埋头吃瓜。
离扶苏也笑了下,忽然没那么紧张了。
随后,好友二人面对面,蹲在地上,一起啃瓜,颇显默契。
“叫离扶苏吗……”
欧阳戎嘀咕,头不抬问“这么说来,高宗皇帝是你的亲祖父?”
“没错。”离扶苏点点头。
“当皇太孙是什么感觉?”他忽问。
“啊?”离扶苏愣住。
欧阳戎想了想,搜刮了下记忆,张嘴咬了一大口瓜肉,咀嚼间,咧嘴笑问
“若没记错,当初高宗皇帝病危,卫后干政,原太子被废,你阿父被册立为新太子,伱也顺势成了嫡长孙。
“为稳国本,高宗将你钦定为皇太孙,早早的开府,确认了继承顺序。
“嗯,名正言顺的第三代储君,大乾法统的唯一继承人,应该没说错吧?”
“说是没说错,可是……”
离扶苏两手放下瓜瓢,手背擦了一把嘴角,苦着脸说
“可是祖父册立我时,我才刚满一岁,后来也没当几年,阿父丢失皇位,祖母改乾为周,新国新朝,我亦被废,贬为庶人。
“屁股都没坐热乎呢,哪里知道皇太孙的滋味啊,欸,良翰你还是别揶揄我了。”
胡子拉碴的啃瓜青年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欧阳戎失笑。
“天潢贵胄啊,至少在起跑线上就赢麻过一次,体验一番,也不算亏。”
“呃。”
离大郎没太听懂好友的古怪玩笑,但也是老实性格,毫不追究,低头继续啃手里的西瓜。
某刻,他忽然低声道
“其实仔细想想,现在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若是没有上一次被卫家人追杀的事情的话。”
欧阳戎闻言,默然吃瓜,没接话。
“上回十五那日在大孤山,幸亏有良翰与谢姑娘,我们家才逃过一劫,后来下山回鹿鸣街的路上,阿妹忽然开口,说我们恐怕没法再继续当庶人平民。
“没法再过回以前那样隐姓埋名的悠哉日子了,我们一家已经被洛阳的有心人注视到,注定要卷进未来那一场纷争了……”
离扶苏抬起头,注视欧阳戎,不禁再次确认
“良翰,你说,这是真的吗?我们家真的没法再回去了吗?”
欧阳戎头不抬说
“上次我在漪兰轩书房说的话,大郎你们不是听到了吗?”
离扶苏一愣,旋即表情有些尴尬,“良翰,当时我们……”
“没事,小师妹已经与我说过了。
“而且我也早猜到了些,那段时间你阿父阿妹无事献殷勤来着。”
欧阳戎丢下啃干净的瓜瓢,拿起汗巾,擦了擦手,随口问
“怎么,大郎这是不信我的推测判断?”
“没有。”
离扶苏用力摇头,轻声道:
“只是觉得,即使良翰的判断应验了,祖母真的把我们一家人接回了洛阳,过程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甚至回京后,再次册立阿父为皇嗣。
“但这滔天的富贵,我怕我们接不住,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
“还不如隐居龙城,一家人在一起,过些平平淡淡的日子。”
欧阳戎颔首“行,那下半辈子,大郎继续天天在聚贤园里悬梁读书、伺候老师吧。”
“咳良翰这是什么话,你以前也说了,读书需要劳逸结合,偶尔去一趟云水阁修身养性一下,怎么不行了?”
欧阳戎撇嘴打断
“都还没回京呢,就开始多愁善感,别人是居安思危,你倒好,直接偏居一隅,还扯什么怀恋平平淡淡的日子,你先把眼下过好再说吧。”
年轻县令低头拍拍袖子,有些冷声
“天潢贵胄的出身,已经胜过这世间的大多数人了,大郎只想享受它的好处,畏缩它的风险与责任吗?
“那我刚刚与你讲的,身份与责任的道理,岂不是白说了?
“下不为例,大郎若还是这般胡思乱想,犹犹豫豫,以后就别来找我了,友尽于此吧。”
“良翰息怒。”离扶苏赶忙摆手,抓住好友袖子,努力挽回道“我的错,再也不敢了!”
欧阳戎瞅了眼他。
离扶苏讪笑,片刻后,他轻“咦”一声,隐隐反应过来什么
“良翰的意思……其实是愿意协助我家的?”
欧阳戎不答,收拾起食盒,站起身来。
“饱了,走,带你去个地方。”
他长身而立,一手扶腰刀,一手拎起食盒,朝高台下方走去,毫不拖泥带水。
离扶苏赶忙跟上。
二人在高台下的树荫处,汇合了谢令姜与燕六郎。
四人相顾无言,一起离开。
“良翰要去哪?”
欧阳戎行走在最前方,未语。
谢令姜亦步亦趋跟着。
离扶苏与燕六郎对视一眼,老实跟随。
欧阳戎带着他们一路横穿古越剑铺,行至小孤山的山脚,拾阶登山。
离扶苏发现,欧阳戎的目的地,好像是山顶。
众人一路上山,默默经过了荒草丛生的甲字剑炉房废墟,也穿过了已被抄家铲净的柳家祖宅。
最后来到小孤山的山顶。
离扶苏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座崭新的祀堂。
眼下白天,正有工匠、劳夫搬物进出,似乎还未彻底建成。
身旁的谢令姜与燕六郎见之,面色平静,似是毫不意外。
离扶苏脸上露出好奇之色,他记得此地从前好像是一座龙王庙,龙城百姓迷信的祭祀场所。
“这是百姓们给良翰立的生祠?”他好奇猜测。
欧阳戎不答。
很快,离扶苏发现他猜错了。
这座生祠,不祭鬼神,也不祭什么清官老爷。
它是用来祭奠,所有如柳阿山一般、为了龙城治水除害而牺牲的龙城壮士们。
生祠门口,有两幅似是良翰笔迹的对联横幅,离扶苏转头凝视,嘴中默念了会儿,最终也未读出声。
离扶苏在大堂中央的墙壁上,看见那位阿山兄弟的名字。
众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生祠大堂内回荡。
气氛有些肃穆。
离扶苏跟随前方年轻县令的背影,一起视察了一圈生祠,他全程保持沉默。
生祠还未完全建成,有工匠汉子光着膀子劳作,满背大汗。
离扶苏看见,前方全程没有说话的良翰停下了脚步,放下食盒,他将未喝过的冰镇米酒,与半瓢西瓜分给了工匠们。
不多时,欧阳戎、离大郎一行人离开了山顶的生祠。
下山的路上。
离大郎说“听说朝廷一向严令禁止民间立祀,良翰这边不要紧吧,应该有过上报?”
欧阳戎随口道
“第一次上报了江州那边,解释过了,不是鬼神淫祀,只是纪念治水志士,刺史府直接发文反对。
“那位王大人说,此事有违朝纲与宰相条令,我是仗着治水功绩,骄纵逼赏,他坚决抗议,还说若敢私建,就上书参我。”
“怎会这么严重,那良翰何办?”
欧阳戎轻声道“他抗议他的呗,既然他说我仗势逼赏,那我就逼给他看。我已递折,上书政事堂,嗯,这就不算私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