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何样?”
胡夫仔细讲了讲,欧阳戎听完,闭目叹气“此人是何口音。”
“操一口长安官音。”他久处洛阳宫廷,接触的全是帝国精英,听惯了长安官话。
欧阳戎轻声道“北归戍卒中,大部分是洪州、江州的本地儿郎,乃说吴越方言,音调平缓。”
胡夫犹豫“可杂家看南方这边,说官音的倒也不算少,当时倒没在意。”
“可即使说长安官音,也会或多或少带上一点,你想想,这个杜校尉是不是这样。”
欧阳戎陇袖站立,垂目问道
“这位杜校尉是否长安官音格外标准。”
胡夫愣了下,脑海里隐隐想起那个木讷毡帽青年的闷闷声音……
他脸色倏然一惊。
看胡夫表情,欧阳戎已经知道了答案。
长廊二人间,气氛陷入沉默。
是夜。
夜凉如水,饮冰斋,里屋内。
睡不着的欧阳戎翻转下床,给光背的叶薇睐盖好被子,他披衣而起,在书桌前,摊平一张地图。
欧阳戎又取出一串来自龙城的钥匙,还有一顶“浔阳过客”遗落下来的毡帽。
钥匙与毡帽压在了复杂标记的地图上,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似是被主人家做了很多注释。
灯下,欧阳戎后靠椅背,揉脸自语
“所图只是一个洪州吗……”
翌日,欧阳戎来到江州大堂,立马得知一个消息。
王冷然已与将领们连夜商量完毕,决定出兵驰援。
一座折冲府的在役将士只有一千五百人,约莫五个团。
而此次驰援洪州,乃是由江州折冲都尉杨鑫,领兵九百人前往。
只剩六百人驻守江州。
九百个骑弓娴熟的精锐士卒浩浩荡荡离开了浔阳城北的军营。
欧阳戎、王冷然、胡夫等人心思各异的目送他们离去……
随后的一个月。
除了朝廷姗姗来迟、意料之中命令江南道各州合力剿灭叛军的旨意外,关于洪州那边的详细消息也陆续传来。
起初是洪州都督朱凌虚,早在接到蔡勤的申状后,就与诸将相商,进讨蔡勤,
遂命洪州第四折冲府的折冲都尉栾兴俊为将,率兵三千人讨征蔡勤。
同时命洪州最近的江、抚两州出兵邀击。
因为在欧阳戎、胡夫的劝谏下,杨鑫带领的江州折冲府将士们出发的早,正好与栾兴俊的大部队会合,合兵四千。
而抚州援兵与江州相比反应缓慢,还在路上。
四千官兵对一千五百戍卒,主打一个“优势在我”,士气大为一振。
栾兴俊军来不及等抚州援兵,先行抵达铅山,
可蔡勤在山下列假人疑阵,却悄然向洪州、抚州边境的符离方向进发。
黑夜,栾兴俊军才发觉,但恐埋伏,退兵城南,待天明才去追赶。
这时,蔡勤军已达符离,和增援的抚州官兵五百人奋战在抚水之上,抚州官军一触即溃,望风奔逃,蔡勤直捣抚州。
抚州城里已无军士,官吏纷纷逃窜。
蔡勤军进抚州城后,散发财米,选募壮丁,一日之中,四面云集,得数千人。
蔡勤于是分兵守城,自称兵马留后。
第二天,栾兴俊率军赶到,驻守营城外,蔡勤用火箭射燃城外茅舍,火势延及官军营帐,蔡勤军杀出城来,一阵突然袭击,消灭官兵近三百人,返回城中。
黑夜,城里民众协助守城,妇女持鼓打更,蔡勤集中城里大船只三百艘,装满资粮,顺流而下。
及至天明,官军才知蔡勤已去,狼狈追赶,连早饭也未吃,追时人人饥乏。
这时却见蔡勤军船只列于堤下,岸上几队兵士发现官军来到,纷纷躲入堤坡。
栾兴俊以为蔡勤临阵畏缩,驱兵进击。
不料蔡勤军一路从舟中杀出,一路从堤坡间杀出,两路夹攻,从中午杀到傍晚,官军大败。
栾兴俊引兵败退,陷入菏泽。
蔡勤军追到,栾兴俊、杨鑫等诸将死于乱军之中,士卒死约一千人,其余投降蔡勤军。
蔡勤探问降卒,得知洪州空虚,立即引兵北渡抚水,迂山进攻洪州……
洪州栾兴俊军一连串战败消息,飞速传来,作为江南水运要道、商贾繁茂的浔阳城,原先歌舞升平的景象被彻底打破。
与王冷然、胡夫等人的惊愕颤栗、汗如雨下不同。
欧阳戎看完战报,除了皱眉外,第一反应是诧异。
这等如臂使指的运兵,是一个此前名不见经传的戍边都虞能有的谋略?
可是一想到胡夫描述的那个“杜校尉”,还有背后隐隐出现的某位饶州司马的身影。
欧阳戎抿嘴,沉默了。
“不只是组织度,还有思路,这种清晰简洁的思路……有高人。”
他凝眉不解。
果然,几日过后,又有一道噩耗传回
洪州都督朱凌虚后知后觉栾兴俊兵败,急向邻州求援,关起城门,选拔丁壮守备,无奈全城惊慌,已无固志。
七月中旬,蔡勤军六七千人,已到洪州城下,杀声震天。
得益于士卒出身洪州的缘故。
蔡勤军对城外居民好言劝慰,毫不扰侵,得到洪州百姓拥护和帮助,洪州城摇摇欲坠。
眼见再无援兵,洪州都督朱凌虚,降,献城。
蔡勤军入城,秋毫无犯,
同时对此前丝毫没有伤及一千两百户戍卒家庭的识时务者朱凌虚好生款待,
转过头,却是将坚持主张延期的教练使袁拱巳、折冲长史时麒等人,全被捉住,剖开肚肠,当街行刑,百姓纷纷叫好。
蔡勤声名大震,洪州城中愿附从者万余人。
在天佑二年的这个夏天,一批最初只有一千五百人的北归戍卒,用行动告诉了远在洛阳朝堂的女皇陛下,和全天下人,一件事情
他们应该被招安,而不是被投降。
洪州失陷的消息传回江州城。
一个很直白坚硬的逻辑,摆在众人面前。
一千五百人的北归戍卒们中的一千两百洪州戍卒归家了,那么剩下的三百江州戍卒们呢?
蔡勤军的下一个目标几乎显而易见。
江州刺史王冷然惊慌召集江州大堂的官吏们,遵循长史欧阳戎与中使胡夫的建议,大举收集物资,固守浔阳城,与此同时等待邻州援兵。
整个七月末,洪州那边表现的静悄悄的,也不知是在整备,还是在等什么。
但是任谁都知晓,一场大乱正在洪州酝酿。
就在洪州的风暴即将席卷江南道之际。
一道来自千里之外岭南道西陲的消息赫然传来,为这场大火再度浇油
七月二十五,桂州长史蓝长浩因阴谋造反之罪,被赶到桂州的天子私使“胡夫”赐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