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马车照旧在偏门处停下,沈沅槿因走惯了此处,又不必担心会遇到梁王府上的一众主子,遂气定神闲地下车进府。
泛月居。
云香等人早在院门处等着她了,一见她过这边来,便提了灯迎上前,含笑道:“孺人才刚还在念着娘子呢,怕娘子你和辞楹饿坏了肚子,叫厨房给你们热着饭食呢。”说话间,偏头看向身边年岁小些的蕊珠,低声吩咐她去厨房传膳。
沈沅槿随她一道往里进,步子迈得不大,温声问:“姑母在做什么?”
云香回答道:“孺人才刚用过晚膳,陪县主去水边喂赤鲟公了。”
外出一日,沈沅槿实在累极,低低应了一声,没再问什么,当天用过晚膳,与辞楹说了会儿闲话,沐浴过后,胡乱睡了。
翌日,沈沅槿晨起梳洗一番,仍去沈蕴姝的屋里用早膳。
饭毕,沈蕴姝命人撤去碗碟,忆及昨日的那场行雨,缓缓张开丹唇道:“昨儿夜里怕打扰三娘你休息,回来后便没有去寻你说话,去金仙观的路上,一切可还顺当?”
婢女呈了清水进前,沈沅槿与人道了声谢,这才将手放进盥盆里轻轻搓着,“劳姑母挂心了,一切都好。”
得她这句话,沈蕴姝才觉安心,拿巾子擦干净过的手,未及与沈沅槿坐上一会,交代云意几句话后便启程离了泛月居,仍往崔氏处请安去了。
自去过金仙观后,沈沅槿一连数日未再出府,一日十二个时辰,竟是有五六个时辰都用在缝衣刺绣之上。
因下月初八是陆绥的生辰,沈沅槿在赶制完沈絮晚的衣裙后,熬了两夜为陆绥另外设计一套衣服出来。
有了图样,接下来便要买些相应的布料回来,沈沅槿因此才又出了一回府,正好也可去瞧瞧她盘下的那间铺子装修至何进展。
沈沅槿行至东市,买来新鲜的瓜果和糕点等物,先去宣平坊瞧了铺子,将东西送与工匠们分吃,监了小半个时辰的工,这才去附近的绸缎庄里挑选料子。
蜀锦、织金锦等布料极为名贵,大多为皇室贵族所用,民间的布庄里极难寻到,沈沅槿不会寄希望于买到这样的布料,即便有,亦不是她现下能买得起的。
既买不到这样难得这样好的布料,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沈沅槿瞧上了产自蜀地阆州的重莲绫,正精心挑选着,自门外来了两位三十出头的女郎,博士观她二人虽非锦衣华服,但却穿戴讲究,家中应是比较宽裕的,遂向她二人介绍起重莲绫来。
二人中高些的妇人显是用过重莲绫的,对这批新到的货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挥手示意博士不必跟着介绍后,便也低了头仔细挑选起来。
矮些的女郎似乎只是来陪她看布料的,故而并未认真去看那些重莲绫,随意拿起一块绯色的料子轻抚着试了试手感,同身侧的人闲话起来:“上月发生在东市甘雨巷里的那桩命案,婶子可听说了不曾?”
那女郎的嗓音着实算不得小,上月、东市、命案等字眼一字不差地传进沈沅槿的耳中,令她联想到了上月在东市一巷口外的所见所闻。
辞楹听到此处,自然也记起来了。
二人皆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了一处,似心有灵犀般的转过头彼此对看一眼后,又听那高个子女郎道:“我家就在东市南边的安邑巷里,岂会没听说这个。就在十几日前,那琵琶巷里又出了条人命,死的好似是平康坊妓馆里的鸨母,与她同行的歌妓倒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人既是死在巷子里,凶手极有可能是特意选在夜里尾随作案;倘若是在别处杀了人,大可抛尸至荒郊野岭,又何必大费周章抛来巷中。
沈沅槿想到此处,又忆及那日自金仙观回来,夜市不比从前热闹,大抵也是因着这两桩命案闹得坊中人心惶惶的缘故了。
一面想着,一面拿起另一匹天青色的布料,又听那矮些的女郎道:“头一遭死的是个腰缠万贯的员外郎,这回死的又是个鸨母,不知他二人之间可有什么联系,究竟是不是一人所为。”
她身侧的瘦高女郎取来一匹退红色的重莲绫送到她跟前,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问她:“我瞧着这匹布的颜色不错,鲜艳又不张扬,五娘以为如何?”
沈沅槿听到此处时,已然挑选出了满意的布料,便拿起那两匹天青、妃色的布,径直往柜台处结账。
原是两贯五百钱,经她好一通杀价后,最终以两贯三百钱的价格买下。
上回在东市买的糕点甚是好吃,沈沅槿尚还记得,便与辞楹去那处又买了些带给泛月居的众人吃。
当天乘坐驴车返回王府,辞楹同她并肩而行,因无甚么要紧的话要讲,索性与沈沅槿闲聊方才在布庄听到的那两件命案。
“娘子以为,那日在街边偶然得见陆司直,他所查的可是方才那两位女郎口中说起的头一件案子?”
毕竟是一条性命逝去了。沈沅槿不由心生惋惜,双眉轻蹙,微凝了眼眸,道出自己的看法:“从时间和案发地点来看,应是同一件无疑。”
辞楹得到与自己心中所愿一致的答案,脑海里越发大胆地进行联想,思量片刻,又道:“还有去金仙观那日,分明不久前在一处避了雨,缘何后来进了金仙观却不见他?莫不是往那桥山上的村子里查案去了?”
沈沅槿因她的话深想了会儿,旋即舒展眉头,眼里含着柔和的清光,“果真如此,这位陆司直倒不失为一位勤政的好官;这般亲力亲为,约莫也是想要早些将那案子查清,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辞楹闻言颇为赞同地重重点了点头,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午后的园子里甚是安静,耳边唯有细微的风声和阵阵清脆的鸟啼声。
沈沅槿回至泛月居,闻听沈絮晚和陆绥尚还在午睡,并未入内打搅,在屋外将两包糕点送与云意分与众人,便叫辞楹回去耳房好生歇息。
交代完,兀自进了屋,拾掇一阵便往罗汉床上睡下。
云香来时,她正立在面架前净面醒神,因睡的时间有些长了,反而有些头昏脑涨。
沈沅槿拿干净的巾子抹去脸上水痕,懒怠补妆,顶着一张素面奔至正房。
饶是方桌遮去了沈蕴姝的一截身子,沈沅槿还是一眼认出她身上所着的衣裙。
沈蕴姝自沈沅槿的眼中瞧出惊喜之情,遂立起身来展示给她看,冲她盈盈一笑道:“三娘的心意焉能辜负,今儿晌午浆洗房的娘子送了这衣裙过来,我想着你定然是想早些见我穿它的模样,午睡过后便将它穿了。”
那衣裙裁剪得极为合身,颜色亦是搭配十分得当,穿在沈蕴姝身上,极衬她的白净肤色,亦将她的优美曲线展现得恰到好处,不至露骨,又不至太过含蓄。
沈蕴姝生了一副极好的样貌,上天又似乎格外眷顾她,岁月还不曾在她的面上留下太多痕迹,瞧着至多不过双十出头的年纪,不怪乎陆渊至今还如此宠爱她。
一母同胞的兄妹,沈蕴姝生得这般姿容,想来原身的阿耶相貌亦不会差;加之沈蕴姝曾多次提及原身母亲的貌美,原身会生着这样一张芙蓉玉面便半分都不奇怪了。
她在未穿成沈沅槿时,相貌竟与现在的也有着七八分的相似;遥想在此间头一回照镜子的情形,甚至以为镜中人是重返初中时代的自己,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发型。
沈沅槿愣了会儿神,待听到沈蕴姝叫她先坐下用膳后,方反应过来夸赞她的相貌身段。
沈蕴姝叫她夸得双颊发红,笑着打趣她道:“让我瞧瞧,是哪个往三娘嘴里是喂了石蜜不成?甜成这样,不怕腻着喉咙。”
姑侄二人正说着话,忽听门外有人传话:“王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