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后生确实是个好苗子,有可圈可点之处。
只不过如今雍州战事已平,郢州也平静如常,若不找机会跟个高人,恐怕他日后也没什么大前途了。
雍州的柳庆远将军,就是个最佳人选。
如此想来,裴渊明就没有多问,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来人。”
身旁的侍卫会意后便上前拱手,仔细在二人身上检查了一番不说。
等裴渊明从堂内出来后,朝着二人再次点了点头。
于是易琼带着萧敬则,进了勤政堂。
“末将易琼。”
“萧敬则。”
“叩见陛下!”
皇帝微微抬了抬头,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呵呵呵,单骑破阵,骁勇非常啊!”
“你们起身吧!”
“谢陛下!”
“听裴将军说,宁蛮府有奏报?”
“陛下,雍州柳刺史,故去了......”
“什么!”
喜儿急忙接过书信,递了过来。
只见皇帝双手颤抖,打开书信后双目朦胧。
“这......怎么会这样!”
喜儿见状上前捋着皇帝的后背,一边安抚着。
“陛下,您要当心身子啊!”
“庆远既逝,我如同断臂尔......”
易琼擦着眼泪,再次叩首。
“陛下,恕末将直言,雍州还需速择良将,护我北疆!”
皇帝缓缓睁开眼,缓了好一会儿。
只听他有气无力的说了句:“速去召彦达、怀文来。”
“是!”
喜儿一路小跑着,奔了出去。
没一会儿,安成王和韦怀文便来到了堂内,跪地叩首。
“臣,参见陛下。”
“庆远......去了......”
二人互相对视一番,皆沉下了脸。
“河东柳氏,对我南国忠心耿耿。”
“朕让庆远镇守雍州,意在坚固屏障,防卫左右。”
“如今他这一去,朕一时间想不出合适人选。”
“你们说......何人接任,最为妥当啊?”
易琼和萧敬则立在原地,皇帝也没说让他们退下,可这军国大事,以自己的品阶来说,恐怕连门儿都进不了,更别说谏言了。
“河东柳氏,自古出俊杰。”
“依臣弟之见,待柳氏子侄服丧后,当从中挑选一员机敏者,接管雍州军务便可。”
“只不过柳氏子侄一辈,年岁尚浅,若无长者辅佐,恐难成大事。”
皇帝听后看了看韦怀文。
“中护军,你是何意?”
“额......雍州乃柳氏根基所在,就地取材,择其子侄镇守,理所应当。”
“适才七殿下所言甚是有理,雍州即为屏障,其所担负责任重大!”
“而朝中武将肱骨,或在北徐,或在郢、益。”
“西北鄱阳王、始兴王肩负大任,实难抽身。”
“依老臣之见,当以庆远之子元举镇守雍州,遣裴将军复任竟陵辅佐之。”
“嗯,那柳元举才能如何?”
“此人博学多识,常得其父躬身教导。”
“虽不以武艺见长,然其谋略远胜于同辈。”
皇帝听后捋了捋胡须。
七殿下稍作拱手,接过了话音:“中护军所言不无道理。”
“只不过柳元举才过而立之年,其勋格卑微,若以雍州刺史居之,恐怕德不配位,难以服众。”
“况且年纪轻轻便任职一方刺史,难免会心生骄奢。”
“臣弟以为,若使其镇守雍州,断不可予刺史之职。”
易琼听了七殿下这番话在心里泛起了嘀咕。
平日里看七殿下对后辈从来不吝惜夸赞,可今日对柳元举却是多有贬意,如此,还真摸不着头脑了。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既如此,可追封柳庆远为云杜县侯,以其长子柳元举袭封之!”
“待他服丧过后,再重回宁蛮府任职!”
“传朕旨意:晋安王萧纲,去任丹阳尹,外任为使持节、都督荆、雍、梁、南北秦、益、宁七州诸军事、领南蛮校尉、荆州刺史。”
“易琼,你速去中书省传令拟诏,与裴将军同去襄阳,代朕......去吊唁吧!”
“末将遵旨!”
如此,中书省拟得诏令,全文大概如下:
“朕念往笃终,前王令则,式隆宠数,列代恒规。使持节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随郡诸军事、安北将军宁蛮校尉、雍州刺史、云杜县开国侯柳庆远,器识淹旷,思怀通雅,爰初草昧,预属经纶,远自升平,契阔禁旅,重牧西藩,方弘治道,奄至殒丧,伤恸於怀,宜追荣命,以彰茂勋,可赠侍中、中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鼓吹侯如故,谥曰忠惠,赙钱二十万,布二百匹。”
又遣裴渊明再次外任竟陵太守,并派出皇帝的贴身侍从陈庆之,代圣主亲临宁蛮校尉府,吊唁柳庆远。
朝廷里众臣工听闻柳庆远过世,无不悲痛万分。
春夏之交,淮水大涨,北军固守的寿阳城已发生了多处水灾,城内已有几千百姓或弃舍而逃,或聚集在府衙外等待官家的救济。
北国陈留公,担任征南将军、扬州刺史,都督江西诸军事的李崇坐镇于寿阳府衙内。
见此情形后不由得心中忐忑起来。
要知道,南北两军在淮水一带对峙就快一年了,前番或侵荆山、或扰洛口,都算不得什么大战。
只因南军畏惧北国战力,不敢贸然出兵,而北军粮草刚刚有点着落,也不敢贸然出兵。
此时天公不作美,对南军来说便是良机,甚至可以说是逆转之势。
李崇正在思量之际,扬州治中裴询、将军韩方兴、堂弟李神等人皆来到了府中劝谏。
这里稍作解释,为什么北国也有扬州呢?
一句话,就是各过各的,你的北徐我不承认,那是我设立的扬州,我只认这个。
却说几人言辞中肯,劝说李崇弃守寿阳,向北退守八公山一带。
一来可以将城中百姓救出,东山再起;二来可于山上做工事,即便南军来犯,亦可合兵御敌。
可是李崇却不这么想。
只见他捋了捋胡须,两眼湿润。
“我半生镇守寿阳,这一石一瓦,皆为心血。”
“南人屡次犯我,皆被这铜墙铁壁抵退了!”
“如今稍有水患,你等便轻言弃城,本帅念在多年情分上,不予责罚。可谁若再言弃城,我必杀之!”
几人听后闷头退了出去不说。
扬州治中裴询为人忠厚,身为政务官员,对百姓的遭遇更是于心不忍。
于是他便亲自带着粮食衣物等来到受灾最严重的南城一带,救助难民。
可光是给吃的给穿的也不是长久之计,思来想去,他便自行领兵五百,又差遣左右随从,将千余百姓用小舟送到了寿阳南的安丰城内,简单的安顿下来,算是暂时脱离了苦海。
然而,淮水的水势毫无下降的意思,寿阳城内被淹的地方是越来越多。
那李崇不但与寿阳城感情深厚,治军的法度也无比严明。
裴询虽是护送百姓脱离大水,但贸然带兵出城,乃是于军法所不容。
如此一来,裴询可就是有来无回了。
想到这,一不做二不休,裴询一冲动,便写了两封书信,一封是发给寿阳李崇,告诉他自己已在安丰城自立为豫州刺史,愿接纳寿阳城内受灾百姓,与李崇两不相犯;而另一封,则是送到了南国豫州刺史马灵馥的手中。
马灵馥接到书信后甚为欣喜,那裴询自知会受到处罚,便对他表露出了投诚之意,于是马灵馥差遣豫州大中正夏侯世龙率军五千,直奔安丰城而来。
却说裴询前脚带着百姓刚走,随后便被同僚韩方兴举报了。
此时说举报,多少有些冤枉了韩方兴,毕竟从大局着眼,他裴询率军独霸一方可不是个好兆头。毕竟他是大中正,城内的防务、民情都一清二楚,若是被南军收编了,可就是个大麻烦。
韩方兴说了裴询的去向,又拿着他发来的手书呈给了主帅李崇。
此时此刻,在怎么体恤下属的李崇也免不了生疑。
为了挽回局面,李崇便派韩方兴亲自赶赴安丰城,劝说裴询。
二人相见,可谓是英雄相惜,都知道彼此的立场,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叛国投诚。
裴询见韩方兴的态度很是温和,又接到了李崇的安抚之意,于是便心生懊悔,都怪自己一时冲动了。
可那封发往豫州的书信却覆水难收。
韩方兴得到了裴询的许诺,说过两日便带着一众人回到寿阳城,于是便打道回府复命去了。
次日,裴询接到马灵馥的书信,说他会亲率大军,于安丰城南郊一带接应。
裴询读完信后心神不宁,马灵馥率大军接应虽是好事,但人多眼杂,要是被韩方兴知道,可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思来想去,裴询当机立断,丢下了数千百姓率军乘舟朝着南边驶去。
只是他刚出安丰城没多远,便有一众人堵住了去路。
对,那拦路的便是韩方兴!
韩方兴这个回马枪杀的裴询是毫无防备,慌乱之际,两队人便厮杀在了一起。
可裴询那点人,根本就不成气候,不到半个时辰,便悉数被打败。
落水的裴询被韩方兴的人救起,绑在船上押往寿阳不说。
等马灵馥的人马赶到时,早就为时已晚,只得望着远去的北国战舰摇头叹息。
裴询这一番操作,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一世忠义的名声也便因此烟消云散,想到此处,他是老泪纵横,进而纵身一跃,扎进了肥水之中......
这正是:
一生侍忠勇,孤身投浑江。
须臾作长叹,含恨悲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