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这天,天都没亮段虎就开着辆拉货的车带上季春花去镇里了。
今儿甭管是镇上还是县里,指定都得挤得不行。
孙巧云知道这时候她不适合去凑热闹,就写了张单子给了季春花,叫他俩按着单子买。
段虎开半道又问:“真不去县里?”
季春花无奈:“咱要这东西镇上都能买,甭去县里挤嘞。”
“再说前儿不是才去的?”
她扥扥底下,把红艳艳的毛衣露出一截,嘿嘿乐:“都买完新衣裳啦,不去啦。”
“再过几天,等人不那么多了咱带妈一起去吧。”
天际只是隐隐发亮,车玻璃上蒙着哈气。
段虎瞅着她在昏暗中白得晃眼的小圆脸儿,又瞅瞅她小胖手扽着艳丽的红毛衣,只觉得心口发烫,精神头噌地一下就烧起来。
他当即猛踩油门,龇牙道:“行,你说啥是啥,指哪打哪儿!”
“媳妇儿说去镇上,老子就必须得去镇上!”
季春花被这话捧得笑不停,美得真像一朵儿花,宝贝似的拿着那张单子来回来去瞅。
段虎忍不住粗声叹了口气,“往年妈倒是也列单子。”
“我也明白为啥就只有我俩,她还整得那么起劲... ...她是觉得越这个时候儿,越得撑住了家里的这口热乎气儿。”
“完了就你爷们儿我自己拿这单子买去... ”
说到这,他喉咙发梗,顿了顿道:“媳妇儿,从我兜里掏根烟。”
“嗯嗯!”季春花乖乖从他兜里掏烟,给送嘴上,完了再摸洋火盒,划着火柴帮他点。
段虎俯低头颅够她手上的火苗,咬着烟嘴,“给围脖裹紧喽,我把窗户摇下来点,别呛着你。”
季春花:“够紧啦,其实我都有点捂得慌。”
他腾出只手摇下车窗,在烟雾里眯眼,“不成,那也得注意。”
季春花催他:“你往后说嘛,往后说。”
她知道他点上烟,基本就是要给她讲从前的故事,或是想跟她说掏心窝子的话。
俩眼瞪得滴溜圆儿,完了还不敢扭脑瓜瞅他。
一边望着前方的大道,确定没有车或是窜出个小动物啥的,一边等着听。
段虎嘬口烟,往后说:“我拿着那单子去镇上,单子上的字儿特别满,东西也挺多。”
“等我到了镇里,看见一大堆人跟数不清的摊儿,也觉得挺热闹...”
“可不知道咋,我就觉得心里头空。”
“真是空得慌。”
“但我也得买,我得一样一样的对着买,一个都不能落下。”
段虎扯扯嘴角,笑得有点牵强,“因为老子都不敢想,咱妈自己寻思这些东西,自己搁纸上写这老热闹的时候,她心里得是个啥滋味儿。”
“她得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一个一个写出来的?”
“瞅着那肘子,她就得想起咱爷跟咱爸,瞅着排骨得想起咱奶,”
“还有啥瓜子花生的...那就得想起来咱家人一块堆儿围在正屋那榻上,桌子前,嗑满地皮儿,唠上大半天的嗑儿... ...”
说着说着,段虎说不下去了。
他用力抽尽最后一口烟,顺窗户撇出去,又等了会儿,便把车窗重新摇上。
季春花也老半天都没吭声。
段虎余光睨她一眼,抬手捏她脸蛋儿,“行了,是老子不对,大过年的非跟你说这不高兴的。”
季春花迅速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我...我在想个事儿。”
段虎一愣,挑眉道:“啥事儿?”
季春花垂着绒绒的眼睫支吾:“嗯,嗯...我,我想两件,两件事儿。”
段虎哑嗓子笑:“好家伙,还有数儿的?成,那你跟老子说说,你想哪两件事儿呢?”
季春花抬起脑瓜,瞅着大道前方隐约开始爬上来的日头。
橙红色的,逐渐将灰蒙蒙的凌晨吞掉。
她讷讷道:“头一件事儿,是我这几天过年指定要使劲吃,我得吃好些东西,不能叫妈瞅着剩下好多,心里难受,觉得咱家人少。”
“还有,就是、就是...嗯...”
她吭哧瘪肚儿的,脸都憋红了。
段虎啧一声:“这正听热闹呢,咋就不往后说了?赶紧说。咱俩还有啥不能说?”
“就,就是我想... 想,生,生三个娃,吧。”
“奶奶爷爷,咱爸...”
“不对!”季春花恍然惊道:“咱爸要回来的,呸呸呸!不是三个,就两个,两个就可以啦!”
“我生俩娃,然后替爷爷奶奶陪妈唠嗑,嗑瓜子儿!”
“... ...哈哈哈哈!”段虎一僵,随后突然老痛快地大笑。
笑着来句:“你说的啥屁话,啥叫你生?”
“你自己个儿就能生?没老子事儿呗?”
季春花脸蛋耳根都烫呼呼,赶紧纠正:“不是不是,咱生,咱生俩娃。”
段虎嘿嘿:“既然是咱俩的事儿,那老子也给个建议。”
“生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