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碰杯痛饮,和室中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昂热和犬山贺一杯又一杯的对饮,完全看不出曾有隔阂的样子。
酒过三巡后,热闹的气氛也稍微平淡了一些,和室之中充塞着醇厚的酒香。
昂热似乎已经醉了,他的身边环绕着青春姣好的女孩子,不知是被美酒所醉还是被美人所醉。
源稚生悄悄向犬山贺使了个眼色,后者那看似醉酒的眼神中闪出清醒的亮光。
“校长来日本究竟是想要视察哪方面的工作呢?”犬山贺适时的开口问道。
“难得来一次,视察当然要全面一些。”昂热晃了晃脑袋,“我打算把日本总部里全部换成密党的人,那样管理起来比较方便。”
“校长说笑了,日本分部本来就隶属于密党麾下,也一直听从着密党的管理和安排,何来换人一说呢?”源稚生滴水不漏的回答。
“真的?”
昂热收敛了笑容,现在这位老绅士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的醉意,他坐得笔直,随后摸出雪茄盒,从中抽出一根雪茄。
立刻有一团火光在他面前燃起,离他最近的女孩起身半跪,用长梗火柴为他点烟。
空气中似乎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火柴燃烧的撕拉声充塞整个和室。
“校长,日本分部自始至终都跟随在密党身后,我想关于这一点没有任何异议。”源稚生微微皱眉。
“是吗?那么我们就说一点有异议的事情。”昂热吹出一口青色烟雾,直视对面的几个男人。
“两天前,我在日本安排的学生汇报说在日本分部出现了集体癔症的现象,甚至还有专员梦游,有这事吗?”
“集体癔症的情况从前在南美洲也有发生,本家的汇报和本部专员的汇报都是这样,目前也正在展开调查。”源稚生说道,“我觉得这不像是有异议的样子。”
“可还有几位专员的汇报更有意思,他们告诉我说这并非是集体癔症,因为白王苏醒的日期已经迫近,而这位皇帝尝试呼唤了一下她的军队,而她的苏醒地点就在这里。”
昂热用手指用力敲打了一下桌面,“日本。”
空气瞬间凝重了,犬山贺轻轻挥手,女孩们迅速地退后,后背贴墙跪坐在两侧。
“校长知道了多少?”
“一部分,或者一大部分。因为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你们到底对我隐瞒了多少。”昂热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三个男人,明明语气中含着笑意,眼神却又凌厉得像一把刀子。
这锋利的目光仿佛要将人开膛破肚,显露出心中的秘密,源稚生的目光曾被老爹称赞说是如同刀剑般的清光,但在昂热的锋利面前却又相形见绌了。
和汉高一样,昂热平时也会戴着一副玳瑁眼镜来遮盖锋利的目光,但当他用这样的目光看人时,足够让自称勇士的人显露怯懦。
“校长是在怪责家族吗?”犬山贺冷声。
“你错了阿贺,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并不是想打你们屁股。”昂热再次举杯,喝尽了杯中的酒水。
“呼……每个混血种家族都或多或少的保存有秘密,我对此没有任何看法。毕竟如果一个混血种家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当然也就不可能延续到今天了。但是蛇岐八家和我们已知的所有混血种家族都不一样。你们身处在闭关锁国的岛上,在明治维新之前我们连蛇岐八家的名号都没有听说过,按照常理来讲一个封闭的国家中不可能凭空出现一个强大的混血种家族。
“而且蛇岐八家的堕落混血种比例高得惊人,平均每四个人中就会有一个人的血统是堕落的鬼,这在黑王血裔中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哪怕是世界范围内也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家族——从这一点来讲,你们大概不会是黑王血裔。”
“单凭推测就要为家族定义吗?”
“我只是懒得把证据拍在你们脸上,但你们再这样犟嘴下去,我可是真的会打你们屁股的。”
昂热惬意的舒展着身体,“你们在源氏重工的总部中设立了一层‘墓室’,里面存放着描绘着日本混血种历史的壁画,用小篆作为注解。但恰好我的学生中就有懂小篆的中国人,足够一知半解的读懂,在那些壁画上用小篆清清楚楚的写着蛇岐八家就是白王的血裔,用中国人的话说就是白纸黑字。”
寂静如死,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如果说白王苏醒还能够搪塞的话,那么白王血裔的事情一旦暴露,引来的将会是黑王血裔无穷无尽的贪念。
秘密已经揭开,彷佛刀剑出鞘、杀机拂面。
蛇岐八家的男人们沉默了,密党这些年派来的中国籍专员只有名叫路明非的S级和名叫楚子航的超A级,那么秘密大概就是在凯撒小组第一次来日本时就泄露了。
“校长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源稚生伸手按在了蠢动的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的肩膀上。
“之前就说过了,我对你们的秘密不感兴趣。无论你们是白王血裔也好,黑王血裔也罢,我对你们的秘密没有一丁点兴趣。我来这里是为了收拾叛逆的学生。”
昂热用手抚摸着手腕,他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视着四周。
“无论是重新打出蛇岐八家的旗帜也好,想要脱离密党的掣肘也好,我一直以来对你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我觉得你们好歹也算是我的学生,在大事上大概不会犯浑。”
老绅士缓缓的从手腕处拔出一把锋利的折刀,他把这凶器缓缓按在桌上,如同黑帮分子在谈判时往桌上拍了一把枪。
“但你们实在笨得出乎我的意料。”昂热幽幽的叹气。
“校长!”犬山贺低喝,“家族已经给足了面子,还要步步紧逼吗?!”
“步步紧逼?”昂热摇了摇脑袋,“白王的一次感召就能够让蛇岐八家中的混血种沉睡,这事儿你大概比我更清楚。白王的力量并非馈赠而是危险的火器,可是蛇岐八家就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校长是什么意思?您想说密党是足以掌握火器的成人?”源稚生皱眉。
“密党里的大人物们也都是些废物。”昂热丝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弃,“这个组织的脓疮严重得令人发指,已经彻底没救了。身居高位者想要成为新的龙类,在君主们死后重新瓜分整个世界,曾经的‘狮心会’也已经不复存在,这是我的问题,也会在事后重新清洗……
“但是现在不行。”
昂热的手指轻轻拂过折刀的刃面。
“白王的苏醒迫在眉睫,你们中血统纯度不高的人会被她的精神所控制,所以这场战斗只能够由黑王血裔主导。这一点没有商量的空间,我需要重新接管蛇岐八家,蛇岐八家中血统较低的家族成员会分批次运出日本,直到白王之战结束后才能回来——如果那时日本还能存在的话。”
源稚生有些沉默。
昂热所说的问题他们都有讨论过,在两天前的会议上所有家主都进行了激烈的发言,大家词措激烈的各抒己见,提出一个接一个针对白王的方案。
可最终所有的方案都被否决了。
因为神的力量是超越常理的力量,谁也不知道白王能够操纵她的子民们到何种程度,虽然今天只是简单的昏睡或者梦癔而已。
——但如果白王能够直接操纵白王血裔来作为她的战团呢?
蛇岐八家不敢赌,其实有一个叛经离道的想法最为好用,那就是重新向密党靠拢,借助黑王血裔的力量来渡过难关,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
家族的方针大略是一早就已经定好的,在力求脱离密党掌握的蛇岐八家提出寻求密党庇护的办法,几可以被称为大逆不道,或者干脆就是叛徒。
不过那场会议并非什么决策都未能达成,至少也让蛇岐八家敲定了对猛鬼众的战争——在本家成员梦癔的那段时间里,家族中堕落的鬼居然全无影响。
如果鬼不受影响的话,那么是否意味着在蛇岐八家因为白王的精神力陷入瘫痪时,猛鬼众仍旧能够出来兴风作浪?
所以对猛鬼众的战争是绝对需要进行的。虽说最后的票数并未取得压倒性的局面,但源稚生其实也已经做好了一意孤行的准备。
“校长准备接管蛇岐八家?”犬山贺的脸色阴沉,“一如六十多年前那样吗?可是这次你居然连家族的人都要赶出日本?但这里已经不是六十多年以前了!”
“犬山君……”源稚生皱眉。
“犬山君!”龙马弦一郎低喝,“别妄自行动,一切按照大家长的意图。”
“抱歉诸位,你们可能不是很清楚校长的意思。”
犬山贺紧紧的盯着昂热,他正襟危坐,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鬼丸国纲的刀柄。
“校长是个儒雅随和的教育家,如果能用语言来教授的学生那他就绝对不会选择动用教鞭,除非他觉得学生愚笨到需要使用教鞭来管教。
“就好像他觉得事情能够合理解决就不会拔出折刀一样。在他把折刀拔出来的时候就我们就已经没有任何谈判的空间了,后续的话题只是校长对我们的折辱,因为他已经把教鞭拿了出来,准备给蠢笨的学生一点教训。”
源稚生抿了抿唇,他没曾想到犬山家主居然对昂热怀有这么深的敌意,可实际上他甚至已经有些认可昂热的说法。
依靠白王血裔完全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和整个家族的命运相比,所谓的面子根本就值不了几个钱。
——更何况他只是想去法国卖防晒油而已,到现在也还没适应日本的生活,所谓家族的面子对他来说更是一名不文。
可犬山家主不一样,他是经历过犬山家几乎覆灭的年代,投身严厉的老师后以尊严换取了力量。
昂热的条件对他来说并非面子这样简单的东西,而是必须讨还的、自少年时代就已经丢失的尊严。
“别这么说啊阿贺,教鞭只是一种教育手段。”昂热露出了一贯的微笑,“我对每个学生的教育方针都不太相同,你只是恰巧比较笨而已,可不是什么针对。”
犬山贺的额角青筋暴起。
“犬山君,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
“大家长。这是犬山家的地方,这里的事由我决定,事后我会向您请罪。”
犬山贺打断了源稚生的话,“况且这是我和校长之间的私事,还请大家长和龙马家主、宫本家主稍作等候。”
“嗯。”昂热轻轻点头,“勉强及格。”
他握住折刀。